第35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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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国的冬天,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,再次君临a城。大雪一场接着一场,将整个世界封存在厚重的洁白之下,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,吸进肺里带着针扎似的清冽。校园里的松柏披上了厚厚的雪氅,偶尔有耐寒的麻雀在枝桠间跳跃,震落簌簌的雪粉。
大三的生活,像一辆逐渐加的列车,沿着既定的轨道,轰然驶向充满未知与抉择的岔路口。周围的空气里,开始弥漫起一种不同于大一大二的、更为凝重的气氛。保研、考研、出国、工作……这些曾经看似遥远的名词,如今成了宿舍卧谈会、自习室角落里频繁出现的主题,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。
许眠和江屿,也不例外。
物理系的课程变得更加抽象和艰深,量子场论、广义相对论这些光是名字就足以让许多学生头皮麻的课程,成了许眠日常攻克的对象。他常常在图书馆一坐就是一天,面前摊开厚厚的英文原版教材和写满复杂演算的草稿纸,眉头紧锁,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拉着只有他自己才懂的符号。
江屿那边,自动化专业的项目难度也直线上升。他更多的时间泡在了实验室里,面对着精密的仪器和复杂的系统架构图,进行着反复的调试与优化。他身上那股属于焊锡和机油的味道更浓了,偶尔回家,眼底也带着长时间聚焦后的疲惫。
成长,似乎总伴随着不断升级的挑战。他们不再是刚刚适应大学生活的新鲜人,而是需要开始为自己未来道路做出关键选择的“准毕业生”。压力,像无声的潮水,从四面八方涌来。
然而,与大一时的懵懂摸索不同,这一次,他们更加清晰地意识到,彼此是这条艰难道路上,最坚实可靠的同盟。
一个冬夜,雪下得正紧。窗外是呼啸的风声和被路灯映照得纷乱飞舞的雪片,窗内,合租公寓的客厅只亮着一盏落地灯,在木地板上投下一圈温暖的光晕。
许眠盘腿坐在地毯上,背靠着沙,面前摊开着一本写满推导过程的笔记本。他正对着一个关于规范场论的难题苦思冥想,感觉自己的脑细胞快要死伤殆尽。思路像是走进了一条死胡同,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出口。
他烦躁地抓了抓头,泄气般地将笔扔在一边,整个人向后仰倒,后脑勺抵在沙边缘,望着天花板上灯罩投下的模糊光影呆。
就在这时,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被递到了他眼前。
许眠愣了一下,转过头。江屿不知何时结束了实验室的工作回来了,正蹲在他身边,手里端着那杯牛奶。他脱了外套,只穿着一件深灰色的毛衣,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气,但眼神是温的。
“喝点东西。”江屿的声音有些低沉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。
许眠接过温热的牛奶杯,指尖传来的暖意似乎稍稍驱散了心里的焦躁。他小口啜饮着,浓郁的奶香在口腔里弥漫开。
“卡住了?”江屿在他身边的地毯上坐下,目光扫过地上那些写满复杂公式的草稿纸。
“嗯。”许眠闷闷地应了一声,用脚尖点了点其中一页,“这里,引入这个对称性之后,后面的推导总觉得不对劲,可又找不出哪里错了。”
江屿拿起那页草稿,仔细地看了起来。他的专业领域与理论物理相隔甚远,那些抽象的符号和模型对他而言同样是陌生的。但他看得很专注,眉头微微蹙起,像是在努力理解其中的逻辑。
客厅里很安静,只有落地灯出的轻微电流声和窗外风雪隐约的呼啸。许眠看着江屿专注的侧脸,看着他被灯光勾勒出的清晰下颌线,心里那点因难题而生的烦躁,奇异地平复了许多。
过了许久,江屿放下草稿纸,抬起头,看向许眠:“我不懂你们的具体理论。”
他的语气很平静,没有不懂装懂的尴尬,也没有事不关己的敷衍。
“但是,”他话锋一转,指尖点在那片让许眠困扰的推导区域,“这里的逻辑链条,从第三步到第四步,跳跃似乎有点大。你确定约束条件考虑完全了?”
许眠怔住了。他重新拿起那张草稿,顺着江屿手指的方向仔细看去。的确,在那一步,他为了简化计算,下意识地做了一个近似处理,并未严格论证其完备性。这个被他忽略的细节,很可能就是导致后面推导走入死胡同的关键!
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瞬间击中了他。他猛地抬起头,眼睛亮得惊人:“对!是这里!我可能漏掉了一个非平庸的拓扑约束!”
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重新拿起笔,扑在草稿纸上,沿着这个新的思路重新演算起来。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,之前的滞涩感一扫而空,思路变得异常流畅。
江屿没有打扰他,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,拿起自己带回的一篇论文继续看着,偶尔抬眼,看看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许眠,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柔和。
当许眠终于完成推导,得出一个自洽而优美的结果时,他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。他转身一把抱住身边的江屿,声音里充满了激动和感激:“通了!江屿!你真是个天才!你怎么想到的?!”
江屿被他撞得微微后仰,手中的论文滑落在地。他稳住身形,看着许眠近在咫尺的、因兴奋而泛红的脸颊,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。
“我不懂你的理论,”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,手臂却自然地回抱住许眠,“但我懂你的思维习惯。你有时候,会为了追求简洁而过于理想化。”
许眠愣住了。他没想到,江屿给出的,不是具体的学术建议,而是对他思维方式的洞察。这种理解,比解决十个难题更让他感到震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