隔壁床的女病人姓钱,常说自己所有的钱都在姓上,身上没碎银没几两。
她病情比元丁香更重些,刚做完支架手术,照顾她的只有个护工。
钱姐睡着时,元丁香悄悄让郁元往她那塞水果和食物,把自己的唇膏也给了她,说做完手术后嘴唇干,要多涂。
本想直接进,半路给一位坐轮椅的大爷让路,郁元就在外面多站了会,屋子里的声音便传了出来。
“你怕什么呢?我看刚刚那姑娘挺正常的?不在老家又怎么了。”
“我是想让他能出人头地,如果不行,那在小县城有个稳定的工作也很好,至少别被人当成是异类。”
“大城市很开放的。”
“他在那很辛苦啊,要经常加班,半夜还要去公司的。”
“你这么在乎孩子,怎么人家要陪你,你还不让?”
郁元听到母亲叹了口气。
“我们元元从小到大都让我省心,我都没见过比他还要乖的孩子,可先前我打他骂他,把他赶出家门,他才那样跟我说话的……”
“我家里和别人家不一样……唉,我对他总是不公平,他心里怪我的。”
元丁香声音不大,也没有昔日的强势,好像面对幼崽即将出门打猎时不舍又无策的猎豹妈妈。
“我也是第一次当妈啊。”
郁元在门外站了很久,记忆回溯到出柜的夜晚,和不久前他与母亲的争吵,每一句话都变得无比清晰刺耳。
他总是自欺欺人地认为母亲在恨他,从而给自己的懦弱、不坦诚和不够关心找到借口。
如果仔细观察,是可以看到元丁香耳垂的折痕的,但郁元从来不肯接近自己的母亲。
直到元丁香在自己面前倒下,他才看到她因为劳作粗糙的双手。
保险箱里厚厚一沓郁元小时候所有的画和奖状,数额正好为二十万元的存折……郁元想起元丁香亲手缝制的被褥有多绵软,带他到院长办公室认错时提的特产有多重,走近时明明闻到了很重的膏药味。
元丁香又是什么时候来到北城,怎么知道他半夜去了公司的?冬天的夜里冷不冷?
深夜里,中连大到像钢铁怪物一般的厂区外面,是不是有穿着旧棉服的女人躲在角落里,偷偷抹眼泪呢?
他揉揉酸胀的眼眶,在一片模糊中见到被言语表象遮盖住的、属于母亲本来的样子。
心脏出问题后,元丁香的睡眠一直不太好。
后背总是不舒服,想咳嗽,住院后是大夫强制停了她常吃的感冒药和安眠药。
辗转反侧一会儿,她又醒了,看见旁边钱姐不在,才咳嗽几声,忽然感觉右边手臂痒痒的,接着有只手替她抚背,一杯温水端到她跟前。
郁元一边揉眼睛,声音还是刚睡醒的哑,和小时候她叫他起床时一样,喊她“妈妈”。
元丁香愣了下:“你没回家?”
“我陪、陪床,”郁元眼睛都快睁不开了,“还要不要再吃、吃点桃子?我下午,从家对面的店里,买的。”
元丁香很喜欢吃那家店的水蜜桃。
卫生间亮着灯,灯光微微照亮了元丁香身边,足够看到郁元身下的折叠床,半米多宽,一动就吱呀吱呀响。
郁元穿着元丁香前几天买给他的蓝色卫衣,坐在床上给元丁香削桃子,她忽然想起元元很小时,端着洗好的青菜给她的样子。
过了很久,但自己的孩子始终都是需要她保护的宝宝。
“如果他真的怪你,会留下来照顾你吗?手续都是他在弄吧,晚上还要陪床,多辛苦啊。”
下午,钱姐和她说。
“明天别来了,我没什么事。”
郁元把桃子放在塑料盘里,插上牙签,递到她面前:“吃桃子。”
楼下的桃子很甜,经过喉咙,冲开了一点点酸胀。
“我,我说那些话,对不起。”
动作停住,她转头看向自己的孩子。
“妈,我没怪你,”郁元低着头,坦白总会让他紧张,他手抠着衣袖的布料,声音并不大,“妈,今天下午我,我找到,找到工作了。”
是贝琳来的消息,节前公司空出了岗位,郁元的幸运星闪了闪,迎来了好消息。
“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?如果这次还是、不行,我就回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