越离挽袖握笔,凝神细思,少顷提笔挥就。
魏淮在旁研墨,心不在焉,并不探看。
一漏之后,越离吐出胸中浊气,搁笔道:“公子请阅,不足之处,可令改之。”
他退身让位,魏淮上前观望,讶于其辞竟与自己文风相符,又有“暗送秋波”之意,令人悦而纳之。
“公子文风锐利而不失温于人,我曾拜读公子朝作,堪堪仿了个形似,免去公子措辞之苦。”
魏淮读了又读,实在挑不出错来,拉住他如获至宝道:“其言铮铮其辞诤诤,恳于心切于文,神思敏捷,形似倒委屈先生了……”
他叹服道:“先生与我同岁,实在令我汗颜,不知先生师从何人,好教我敬仰神追一番。”
魏淮言已至此,再推脱自己师出无门,便是托大不识抬举了。
“我师从避世之公,不愿透露名姓,公子莫要折杀我。”
魏淮也不追究,只连连叹赞,令他如芒在背。
“此次伐西戎,没想到楚国会出兵助我,不日楚军便借道而来,不知先生作何感想?”
越离当然知道楚军将至,此计为他所献,一则卖魏国个人情,二则两军合盟,可彼此借鉴,知己知彼,以待后来,三则楚国国力日盛,这几年楚覃没少东征西战降服各部,收部族为氏族,事楚为臣。
楚军将至,既是出力,亦是威慑,对楚燎的境地也会好上许多,魏王若想拿他来磨刀,也需掂量掂量轻重。
“外敌在前,同为中原文化宾服之臣,楚国怎可袖手旁观。”
魏淮有些意气上头,咄咄道:“若将来魏楚开战,先生以何择之?”
越离装傻:“公子多虑,魏楚相去甚远,远交近攻,怎会奔劳交戈?”
风雪渐停,跋涉之人该上路了。
“原来如此。”魏淮笑着放开他,替他理了理衣领,了然道:“先生劳心劳力,我欲遣车马相送,又恐为先生招来非议,回去后还请饮些姜汤御寒,当心寒邪伤身。”
“公子周到,多谢公子赠我狐裘,这便去了。”
“先生保重。”
“公子保重。”
那抹玄色消失在门后,魏淮负手而立,下席案上的木匣静置一方,近在咫尺的奏表上,墨迹已干。
第18章使者
公孙誊离去时,天阴雪急,他孤身没入风雪,埋头疾走。
侍从知自家公子素有贤名,取来竹伞追去。
“先生,雪冻身寒,请取伞去。”
公孙誊眼高于顶,一向是鼻孔看人,何况这些无名侍从。
他望着双手捧上的竹伞,片刻方抬手接过,低声道了句“多谢”。遂撑伞而去。
侍从一愣,眼见他越去越远,摇摇头打道回府。
渺万里层云,千山暮雪,只影向谁去?
北风过境,齐国也是这般冰天霜寒吧,一如他六年前与师兄在学宫分别。
魏强于变法,齐盛于聚才。
稷下学宫不问国籍不拘贵贱,广贤而纳之,一时风云汇聚,人才济济。
可惜后继无力,好物不牢,如今魏氏族又起,齐强豪弱外,变法名存实亡,学宫也成昨日黄花,殊途同归,而已而已。
他与师兄皆为齐人,一朝入学,问道三载,食同桌寝同席,学成之后,两人分道扬镳,他游历至魏,师兄则去向不明。
离别那日,也是这般风雪漫漫,前道未知,学宫中寒梅初绽,幽香清冷扑鼻。
他与师兄皆着青衫踏木履,狐皮封腰,温酒在手。
路漫漫其修远兮,吾将上下而求索,虽千万里,吾往矣。
酒樽相撞,溅出金石之音,再相逢,同主则共饮,为敌则竭力。
同道殊途,殊途同归,你我总有相见之时。
回过神来,他已立在司礼官门口,守门人来问,他收起追思,傲然道:“公孙誊前来问王大人安。”
守门人一听是公孙誊,便马不停蹄去了。
不多时,司礼官王常礼忙不迭迎出,颠得一身肥油上下摇晃,喜笑颜开道:“原是公孙先生来了,快请快请。”
公孙誊皱眉避开他的手,假意恭谦:“不敢不敢,大人先请。”
王常礼混迹官场多年,见微知著,也不恼怒,笑呵呵引他进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