孟门山下有马道,两人合算了一下,还是翻山越岭来得快些。
越离气喘吁吁,把拄拐往树下一扔,满头是汗地倒在杂草堆里,“我……我这些日子走的路,比我长这么大……加在一起,都多得多……”
鲁大也倒在他身边,听他气息不稳地笑着:“我要还和与你初见时……那般,岂不是……呼,冥顽不化?”
北上后冬愈寒春愈晚,越离却只觉累不觉冷,四肢暖烘烘的,眼皮怎么也抬不完全,翕张着眼,看高大而光秃的天空冻得蓝。
“别睡别睡,趁着时候还早,我们下山去,说不定还能搭上牛车。”鲁大拍拍他的脸,他才觉自己合上了眼,撑着千钧重的身子拄拐爬起。
鲁大本想打点山鸡兔子来饱腹,谁知连耗子影都没看到一只,饶是越离也饿得有点头晕眼花了。
好在下山后人家多了起来,还真给他们搭上了牛车,老乡一听他们是要去北屈守城的士人,众筹着给他们备好了干粮和水,又义不容辞地架着驴车送他们过去。
“惨呐,赵军残暴不仁,蒲阳失守,听说人都被活埋了,哎……”
架着驴车的老乡六十有七,有两个侄子就守在蒲阳,自赵军一路打来,再无音讯。
鲁大面色如常,坐在摇摇晃晃的车板上和老乡打听着,越离嚼着口中的面食,想起年少时见过的尸横遍野骨穿肉烂,空空如也的胃部激荡起来。
“老伯,你送我们去上饶吧,那儿近些。”
上饶距北屈有百里之遥,老伯疑惑道:“为何?你们不守北屈?”
“我们去上饶借兵,方有守城之本。”越离解惑道。
鲁大拍了拍越离的背,大笑道:“正是,正是!”
天快要黑尽时,他们终于抵达上饶城。
两人与老伯挥手作别后,鲁大一马当先,负手在已关的城门下大喊:“赵军将至,上饶不保,还不带我去见你们守城大人!”
守城的甲士举着火把扬声道:“哪里来的流民乱我军心!上饶城墙风雨不侵,就算赵军来了又有何惧?”
鲁大哼了一声,大骂道:“尔等蠢货!蒲阳建城不比上饶坚乎?不比上饶富乎?不比上饶得天独厚乎?赵军有备而来,又得了蒲阳,岂可与你区区上饶同日而语乎?!”
甲士似是上前一步,很快又退下去,取而代之的是未着铠甲的官样人士:“敢问阁下是哪位高士?可是我魏国人士?”
名士守城在纷乱之世并不少见,随着战火越频繁,尔虞我诈,多有用间之计,后来更是不敢随意放人。
鲁大正要说话,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,越离挡在他身前用安邑的土话问候道:“无名士人,在安邑求学多年,惭愧惭愧,望大人可怜我报国之心,莫要误了军时。”
箭楼上的人瞭望片刻,火把快移动到城头上,不多时,城门开了。
鲁大头一次慢他半步,“哎”了一声,自言自语道:“原来有人同行是这番滋味……”
越离笑眼看来,步履不停,“滋味好吗?”
“好……”鲁大跑上去揽着他,亲昵地拿胡茬蹭他的脸,“好极了!”
两人一进城门就被拽开搜身,鲁大怕痒,咯咯笑个不停。
守城将领见他两个破衣烂衫,皆是一副有上顿没下顿的凄惨样,对他们的说辞更信了几分。
“两位义士,我乃上饶守将莫寅,请随我来。”
魏赵之战愈演愈烈,事关一城一国生死,上饶之后数座城池皆无险可凭,若上饶被攻破,那赵军一路南下可谓顺风顺水,后果不堪设想。
莫寅这段时日不断派人打听前线战况,勤加练兵,生怕一不小心,成了魏国的罪人。
他四十上下的年纪,眼袋垂在脸上,眼白黄,越离扫了一眼城内通明的火把,不难猜测他的惊弓之状。
两人被带到一处还算宽敞的室内,有士兵摆上吃食与茶水,虽是些家常便饭,对半月来颠沛流离的他们已算丰厚。
“二位先吃些饭食饱腹,军情紧急,不能以酒飨之,二位莫怪。”
鲁大学着越离的手礼与他客套了几句,不算文雅地捧起碗筷,大快朵颐。
越离用完一碗羹汤,试探道:“莫城尉可是安邑中人?”
莫寅食不知味地放下食著,不答反问:“何以见得?”
他们沿途历经几座城池,不是没有见过城中守将,少有守将如莫寅这般礼贤下士,见他们衣衫褴褛还不加摒弃,反而奉为上宾,置案添席。
常人多以目见耳闻为心判,出其外的眼界与耐性,多为阅历与思辨所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