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背影走入城下阴影,连轮廓也模糊了。
鲁大烦躁地抓了抓头,甩袖往另一头离开。
付承在原地看看这头探探那头,想了想还是跟在鲁大后面。
城中肉香四溢,越离吩咐杀了五十匹战马,全城军民都有肉吃有汤喝,守城的兵士馋得两股战战,只等一换岗就扑到锅中。
鲁大不知所踪,付承虽忧心忡忡,也还是和将士们有说有笑,宽慰着这难得的饭饱。
越离喝了一碗肉汤,吃了两口便放下碗筷,让出地方。
他望着剩下的几百兵士,加上平民也不足千人。
既是孤城,就要做好同归于尽的准备。
他走到付承身边,掸去他肩甲上的柴灰,“付大人,待将士们吃饱后,将能调动的人都召到御马台吧。”
付承碗里的肉汤洒在靴上,他沉默片刻,应声道:“好。”
御马台上点起火把,松木这些天烧得太多,已经闻不出香气。
台下的人不再挤挤挨挨,左右都剩出一大片空地,有些人不知今夕何夕地找了找,才抹了把脸,定定地看着台上。
越离与城墙上的鲁大遥遥相望,火光映在他们身后,将彼此的身姿都描得影影绰绰。
他收回目光,脸上挽起浅笑:“诸位都吃得可好?”
底下餍足的笑声一传十十传百,有人大声回他:“多谢先生!吃得连牙缝都塞满了!”
“好久没吃过这么香的肉了!”
“我看那锅也别涮,舔两口又是一顿!”
众人哄笑开去,越离亦笑。
很快他敛容肃目,躬身下拜:“在下有一事相求,此事需以命相搏,做与不做,在人,成与不成,在天。”
此言一出,底下的窸窣声便静了。
不知何处传来的叹息声,紧接着有人道:“先生但说无妨,吃饱了现在浑身是胆!”
越离循声望去,那名青年背着长矛打着赤膊,裤腿上还沾着马毛,叉着腰笑出一口白牙。
“……好,”他清了清嗓,并指挥向西南,“剩下的一百五十匹战马,配上一百五十名勇士,从西南薄弱处突围,绕道尺山去后方求援。”
“援军已在来的路上,上饶无兵可借,你们只需将消息告知,他们必会筹兵来救。北屈城破与否,上饶与其后的龙门地都危在旦夕。”
“这一百五十名骑兵,既是勇士,亦是死士,能突围者不必回头,战死者英魂不朽,若有被捕者,需得咬死城中兵多粮足,尚有两月可撑。”
他环视一圈,“这是有去无回的刀山火海,可有人愿意前往?”
付承只觉脖颈有千斤重,迟钝地往城墙上看了看,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。
火把上的黑烟簇簇升高,泯灭在火光难以企及处。
“我来!”
一声洪亮打破寂静,“守城是熬,冲敌才是杀,我早就看赵军不顺眼了!”
“对!好歹吃了顿好的,和他们拼了去!”
“天天听他们狗叫,终于可以堵上他们的嘴了!”
“……”
越离望向带头的那名青年,守城时见过他几次,却一次也没问过他的名字。
“把你们的名字写下来,”越离指着城墙,“北屈会记得你们,你们的名字会刻在城墙上,与北屈一起长存不灭。”
“先生,我叫屠兴!”那青年看着他,很是高兴地摆摆手,重复道:“我叫屠兴!”
众人先是笑他傻,然后学着他高喊着自己的名字,在台下叽叽喳喳地吵成一片。
付承在家中已是当爷爷的年纪,万幸家小都不在城中,这些都是与他儿子一般大的青年人,他仰面苍天,不敢细看他们的笑颜。
一百五十人定下来后,越离马不停蹄将他们召到一处,把这些天的观察与来时的路线结合,重点在破不在攻。
也许其中有人能拼杀出一条血路,带回援军。
也许全军覆没,白白葬送了他们的性命。
围困城中,他们什么消息也得不到,局势如何全凭赵军做主,再被动挨打下去,还有粮也不剩几口气了。
屠兴凑在前面,眼也不眨地听完他的嘱咐。
众人从屋中散去,还有两个时辰准备。
他们要在夜色最深沉处,破开一道口子,让赵军摸不准他们究竟有多少人,最好令他们自乱阵脚,好挣出片刻喘息。
越离收起羊皮卷,心不在焉地一转身,险些撞着人。
屠兴挠了挠头,后退两步,憨笑道:“先生,我若能活着回来,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