乍富的萧家迁来郢都,家眷也多了许多,开始有了富庶之家的规格。
母亲新丧,迁了新居什么也没能带来,只给她留了一柄珠钗,据说是母亲的随嫁,是随处可见的样式。
十岁的萧瑜靠坐在门槛上,看萧勖与另一个小弟在雨中打得难解难分,丝毫没有要上前解围的意思。
什么长姐如母,这里唯一没有母亲的人就是她,他们亲娘都不管,她只愿当睁眼瞎。
“瑜姐儿,大人唤你过去,有贵客。”
她木着脸起身,从怀中掏出那柄钗子插入间,脸上浮起得体笑意,走到客堂里。
萧济对面坐着一个少年,看身形年纪不大,端肩屈肘背对着她。
“这是臣的长女,萧瑜,瑜儿,快来见过二公子。”
二公子旋身看了她一眼,两人俱是不知何故地一愣,随即他目光闪烁转过头去,萧瑜在身侧抹了掌心,屈膝颔:“萧瑜见过二公子。”
楚覃起身回礼,她知道这礼回的不是她,而是萧济。
“小女与公子不过两岁之差,你们年龄相仿,可多来往。”萧济的意图再明显不过,他要趁公子覃身无长物之际,为自己铺好一条又一条路。
萧瑜脸上带笑,手捧着椿茶,向楚覃盈盈一笑。
楚覃看着她间那颗黯淡的玉珠,举杯转开了目光。
他何尝不知这是萧济放在他身边的一步棋,他并没有拒绝的余地。
萧济很快找了个借口离开了,在门口撞见探头探脑的萧勖。
“爹,阿姊她……”
“闭嘴,”萧济打断他未完的话音,不疾不徐地走出廊下,“若里面是个公主,该进去的就是你了。”
萧勖浑身湿透,闻言打了个寒颤,丧家犬似的踱回了自己屋中。
屋中二人不曾挪动,萧瑜依旧坐在楚覃右手边的案头,她明知自己应该说些什么,可张了张嘴,只溢出了沉默。
楚覃摩挲着杯沿,不曾看她,“萧大人不在时,不想笑,那不笑了便是。”
奇怪的是,在他说出这句话前,萧瑜的下半张脸伸缩自如,并不酸。
至此,她才算正眼看过楚覃,他大她不过两岁,眼中有她熟悉的冷漠与陌生的狠意,初现棱角的脸上还残存的几分孩子气,被他总也不平的悒悒眉峰一笔勾销了。
这种神情,她在被抛弃的女人脸上见过。
原来他被抛弃了。
萧瑜的唇角压下,恢复了一贯的木然,“我萧瑜只嫁天潢贵胄,不是什么落水狗都能肖想的。”
她见楚覃轻晃的手指一顿,心想果然激怒了他,瞥了一眼放在他腰侧的短剑,为自己捏了把汗。
那根手指重新打转起来,他偏头笑道:“那倒与我所求一致。”
那之后,他来萧府数次,每次都为萧瑜带来新的珠钗,她间仍是那柄旧钗。
她并不念旧,只是还没有找到丢弃的理由。
三年后,萧济见楚覃迟迟没有起色,转而更换了目标,搭上了廷理的边。
政治是朝三暮四的艺术,萧济无风自起浪,在朝中已有了风生水起之势。
坐在她身边的人也换了模样,廷理之子洛羽对她很是上心,不似楚覃总是捏着劲的拿乔,连目光也捉摸不透。
洛羽喋喋不休说着他家中之事,萧瑜浅笑聆听,魂游天外。
楚覃随军而去,可他年不过十五,要怎么在军中活下来?
她已经许久没见过他了,她还能见到他吗?
“原来如此,真是有趣。”她适时在洛羽留下的空白里添上在场证明。
送洛羽离开时,他忸怩地拉过她的手,倾身抱住她,红着脸说等她一及笄就娶她当夫人。
那天也下着绵绵不休的雨,萧瑜缓缓睁大了眼,和雨帘中撑伞而立的楚覃遥遥相望。
她不记得是怎样送走洛羽的,也不记得自己为何沐雨而去,只记得楚覃苍白到病态的脸色,还有从他颈边没入衣领的疤痕。
如今他不具备入府的资格,只能守在此处。
“途经此处,想起上回没给你的东西。”他口是心非地拿出一个三尺长的漆盒,把伞倾过去。
盒中依旧是一柄钗,她凝视良久,冷冷道:“怎么?是觉得我头上这根入不了公子的眼,所以频频劝我丢弃它吗?”
楚覃额间密布冷汗,背上也早爬满了强弩之末的汗珠,连自己也分不清真心假意了。
“自然不是,”他的冠被淋湿,扯开干裂的唇喑哑道:“我是希望有朝一日,你能选我一回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