屠兴捡起树枝掏了掏火堆,噼里啪啦溅起一丛火星,身边的越离突然站起,“莫敖深夜来访,不知有何要事?”
孟崇环视一圈,意有所指:“这帐中还真是热闹,是我来得不巧了。”
楚燎仍在若有所思,冯崛已先一步走来,提起屠兴把人带走:“先生,天色已晚,我们便不叨扰了,三位大人早点歇息,我二人先告辞。”
屠兴也不挣,冯崛虽比他晚来,但明显与先生更有交情,脑袋也更灵光。
他朝越离挥了挥手,用莫名其妙的楚音憨声道:“先生,夜将安兮!”
喝水压惊的楚燎“噗”了一口,就连孟崇脸上的肃然也支离破碎起来。
越离笑着朝他挥手,以柔和的楚音回道:“夜将安兮。”
帐中只剩三人,前所未有地安静下来。
越离似乎并不意外孟崇的出现,孟崇不大舒坦,憋得两只鼻孔怒放如牛。
楚燎走到越离身前,并不怵他,“莫敖来此,可是有要事相商?”
他的视线越过与他齐头的楚燎,落在不动声色的越离脸上。
越离识趣道:“莫敖有事与公子相商,鄙人暂避左右。”
言罢他绕身要走,被楚燎展臂拦住,“不必,莫敖所言只要不害国害民,便没你不能听的。”
孟崇明显紧了紧牙根,尤其是在越离朝他投来歉意一笑后。
他忌惮越离心思深沉,想要从楚燎这儿试探一二,他自负比起一个毛头公子,自己的城府还是略胜一筹,趁机弄明白是这人危言耸听,还是确有其事……
“莫敖但说无妨,先生是自己人。”楚燎和善笑道。
孟崇骑虎难下,踌躇片刻,取出莫敖玉符单膝跪地,双掌捧上:“公子为楚国忍辱多年,属下想来想去,这玉符还是该由公子掌管,明日抵达郢都,公子直接交由大王即可。”
玉符不过两寸长半寸宽的玉尺,上刻凤凰赤羽,是楚国掌兵之证,拢共不过三枚。
一枚在孟崇手中,一枚在驻守边越之地的景珛手中,一枚则在楚覃手中。
国都在即,此行战火早熄,玉符不过是个身份象征,捅不了什么实在的乱子。
但名头上的风声也不可小觑,不知这离宫多年的小公子敢不敢听。
楚燎上身微晃,越离风雨不惊地立在他一步之外,于是他漫不经心地抄起玉符,摩挲着上面光滑温润的纹路,“多谢孟将军,将军有心了,我会多在大王面前替你美言的。”
孟崇握了握一瞬间空空如也的掌心,呆滞道:“……哦,哦,多谢公子。”
“既如此,将军回去吧,我们要歇息了。”
越离上前扶起他,带着几分高深莫测的笑意拍了拍他的手,轻声道:“做得好,将军。”
这玉符毕竟是楚覃亲手交予他的,临阵脱手,他心中不免忐忑,乍听越离这慨叹般的笃定,他七上八下的心莫名安定下来,同手同脚走出了帐篷。
他前脚一走,后脚楚燎就把玉符塞越离手中,“你看看,是更喜欢这种赤血玉,还是更喜欢用作玉璜的和田玉?”
冯崛对他说了许多魏淮挽留越离的手段,听得他暗自心惊,出了一身后知后觉的冷汗。
“公子真是阔绰。”越离打趣一句,对这赤玉符还真是感兴趣,当年扬粤之地进献的赤血玉不知遭多少人艳羡,连护送的人也前后换了五六拨,武王得之爱不释手,最后还是忍痛割爱,将赤血玉分作三块,雕琢为莫敖符印。
他举着玉符坐在火堆旁,赤血玉巧夺天工,并非血色均匀,凝神看去,赤色之中有幽幽留白,似烟景如流觞,在火光下透出斑点莹光,落在他的眼角鬓边,像是贴了流光溢彩的花钿。
楚燎满腹心事,委屈望来,被他不同以往尤似梦中的面容魇得怔住。
他喉结滚动不停,失了分寸抚在越离眼角,那莹光便攀在他指尖,直到一声“世鸣”将他唤醒。
越离见他眸色在火光下仍不透光,心下一惊,抓住他的手问他:“你今日尚未服药,是不是?”
“……是。”楚燎猛抽回手,猛站起身,“我这就去找军医,阿兄先歇息吧,不必等我。”
说完他分外急切往外大步奔去,带得火堆都折了腰。
越离见他如此形状,显然是对自己的病况上了心,因而松了口气,握着玉符在火边又坐了会儿。
连日的疾行他咬牙熬下来,两腿内侧又疼又酸,整副身子骨已是强弩之末……他两只眼皮交叉打起来,实在是熬不住,打水洗漱完后侧躺在席上,搭过薄被,不忘把玉符收在贴地的腰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