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阿兄。”
屠兴见鬼似的扭头过去,楚燎凉凉的眼神刮过他,落在愣怔的越离身上。
“正好,我钓了两条鱼回来,晚上给阿兄做鱼羹。”
楚燎神色自如,既没有乍见越离坐在院中的惊讶,也没有被拆穿的恼怒。
他像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人那般回到家中,自得其乐地拎着竹篓,往搭在院门边的“厨房”走去,与他们闲话家常。
“阿兄可是担心我的身子,我没事,外伤好得差不多了,你别听屠兴妖言惑众,他每日被我使唤,早就想跟你告状了。”
他甚至打了一盆水,蹲在盆边刮起鱼鳞,熟练得令人咂舌。
“我好像还没给阿兄做过饭。养伤时哪里也去不得,待在屋中闲来无事,山下的木家嫂嫂教了我几回,我得了趣,自己试了试,味道还不错,”他抬刀指了指屠兴,温婉道:“不信你问屠兴。”
屠兴:“……”
“世鸣……”
越离拢起眉头,本能地觉得不对劲,但楚燎谈笑自如,话语间也没什么可寻的错处。
楚燎两手搭在膝盖上,一手擎鱼一手握刀,抬头看了看天色。
“要下雨了,夏日山中更是多雨,屠兴,去把晾在后头的被褥收了。”
屠兴哪敢不从,悻悻跑开了。
“阿兄能待到几时?”他剖开鱼腹,取出其中脏器。
越离半点不错眼地盯着他,“府中耳目繁多,我明日午时便得回去。”
他双手微滞,体贴道:“我在此地躲清闲,难为阿兄为我劳心劳力,今后……”
他忆起自己前前后后不知许诺了多少“今后”,调转话头:“今晚阿兄可得多吃两口,舟车劳顿,也让我聊表心意。”
越离看着楚燎这般善解人意的模样,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。
来时路上,他的心绪密密麻麻,既想质问他为何以玉碎周全,又想问他殿上的孟浪之举可有半分真心,还想问他在回楚的营中说的那些话……可都是他的真心话?
他们之间除了王图霸业,还有些缠绕不清的心结要解开。
他在楚燎的泣血中过了自己那一关,因此,他不想再装聋作哑地令楚燎难过。
越离在楚燎一刻不停地忙碌中沉吟,听他絮絮地诉说着自己连日来的身体状况。
总之就是吃得饱睡得香一蹦能比三尺高,简直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养伤奇才。
“那心里的伤呢?”
楚燎面色微沉,很快恢复如初,“人只要活着,没什么不能好的。”
“你还怨太后和大王吗?”
他摇摇头,目光深情地看着砧板上被打理过的鲜嫩鱼肉,“母后她历经丧夫之痛,亲子之仇,已是独木难支,我不过受些皮肉之苦,怎抵她日夜漫长之苦?”
“王兄,”他话音稍顿,如释重负地笑了笑,“我年幼时便知亏欠他许多,此番还他,我心头也痛快不少。”
越离攥着茶碗五味杂陈,浸凉的雨丝飘在他脸上,令他萌生退意。
他想起那枚带血的玉璜。
“那我呢?你可怨我?”
楚燎的指尖被刀锋割开一道细口,额角的疤痕寸寸皲裂。
他也不知究竟费了多大力气,才压下心底那个哭求不放的声音。
欲壑难填,他葬下一整个自己,才换来须臾虚假的平静。
他如何能不怨?
越离终于等来他不偏不倚、眉目深深的正眼相待。
过去那个色厉内荏的小公子呢?
面前这个浓眉厉目伏腰隆背的少年,是在他身边一点点长成这副模样的。
而他总能在楚燎的目光中咂摸出一别经年的酸楚,似是在他相依为命的记忆中,又有一段不为他所知的风雪,楚燎自己熬了过来。
不讲道理的,他无法不对“面目全非”的楚燎生出愧疚。
然而,楚燎垂目一笑,荡开那些没完没了的前尘,本本分分道:“阿兄言重了,是我时运不济,冤有头债有主,怎怨得上阿兄?”
越离不想与他舞些言辞花招,正欲开门见山,听得他释然一叹,娓娓道:“以前我少不经事,仗着身份和阿兄心软也没个收敛,要这要那,全然看不清自己,这才误认了那些忐忑心迹,令阿兄头疼不已。”
“利剑剖心的那瞬间,我听到阿兄失声唤我,刹那悟出……原来我想要的不过是能像以前一样,待在你身边,做个不知世事的纨绔罢了。”
他自嘲一笑,四平八稳地劝解越离:“如此简单的念头,却弄得如此复杂,阿兄可别再为我的无心之失费心,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,你我之间不该因此横生罅隙,在我心中,阿兄比任何人都重要。”
越离:“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