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伯父知晓你与公子燎有总角之交,如今你们都长大了,不可同日而语,”他语气微顿,愈语重心长:“大王与公子的家事如何,我们为人臣子不好轻易插手,你莫要被旧情所困,枉顾自己的大好前程……伯父回书房取些东西,在府门等你。”
屈彦恍然大悟——原来是为了给他敲警钟来的。
他起身相送,踌躇须臾还是对屈轸直言道:“伯父所言,子朔心中有数。只是公子燎对我们母子有恩,我母亲病重时,我无人可求,若不是凭着他的信物寻到宫中,也不会有人领着医官来给我母亲看病……母亲也不会陪我好些年月。”
楚燎质魏后,宫中的医官得他嘱托,仍每月来给屈彦母亲看诊,本以为熬不过冬的病骨,硬生生多得了五个春秋。
两年前母亲梦中病逝,面容安详,彼时屈彦随军在外,是连年来看诊的医官与家中的姨姊妹们操办的后事。
待他回到郢都,医官将半截蕙兰交赠与他,另外半截,医官放在了母亲枕边。
不久后,年事已高的医官辞官回乡,郢都里他要守候的人,就只剩楚燎一个。
他少年老成,双眸仍澄明望进屈轸眼中:“大伯父放心,公子燎自小以大王马是瞻,必不会沦为乱臣贼子,侄儿心中有数,绝不敢连累屈家。”
“哎,你这孩子,说什么连累……”屈轸心下叹气,点到为止,面上宽笑道:“好了好了,但愿是伯父多虑,时候不早了,快收拾收拾啊。”
说完他跨过冷清的院落,木瓢上啃了一半的青瓜搁在井边,模糊了屈轸的背影。
郢都之内,百官受召前往集云台,楚燎也在屠兴与卜铜的护送下掩入人群。
越离的手书在边关打了个转,原封不动地送到了楚覃案上。
楚覃看后抚掌大笑,连声催促蒲内侍取出王印,他亲手御笔,将远在天边的越相计舫加封为承唐尹,赐田百亩,官帛百匹,侍人百数,凑了个一了百了,马不停蹄命人赶往计舫在沙羡的老宅,嘉奖其家人受命安身。
蒲内侍见他心情大好,故作不解地问道:“大王,此计虽好,但会不会太过明显,令人生疑?”
“令人生疑?寡人要的就是越人生疑。”楚覃起身更衣,侍人捧来王袍,他手一挥:“取战甲来。”
“值此存亡之际,连上下一心都做不到,非我楚亡越,而是天命在楚!”
没有绝对高明的计策,只有恰逢其时的谋断。
他只需顺水推舟,泡在泥里的城墙自会土崩瓦解。
楚覃缚好腕甲,冷光掠过他的眉眼,“巫官那头,你可吩咐好了?”
蒲内侍上前应和:“大王放心,小人都已安排妥当。”
“好,你派人去将王后接来集云台,寡人有要事与她相商。”
“喏。”
楚覃侧头看着铜镜里微微扭曲的自己,头也不回地阔步而去。
开弓没有回头箭,这些年来,他一往无前地闯,阴谋阳谋,剑影刀光,都无法真正中伤他。
他的目力所及,就是他的刀锋所向。他不能停。
他极少感慨什么,也许是今日大雾满城头,丝丝微雨迎面抚来,使得井井有条的楚宫更加缥缈空旷……他铿锵的脚步稍顿,在雾气迷蒙的宫墙里逡巡一番。
当年高不可攀的城墙已在他的睥睨下乖顺如犬,他抬手搭在湿冷的墙上,驻足回。
身后竟空无一人。
楚覃的呼吸与神情一同凝滞,直到蒲内侍领着一众侍人破雾而出,“怎么这么大的雾,哎,大王,小人们步子太慢,这雾又大,落了几步就迷了路似的到处打转……大王?”
他神魂归位,仿佛一场无知无觉的归离大梦,顷刻醒来,他又是那把所向披靡的冷刃。
“雾大就跟紧点,别误了时辰。”
“是是,小人谨遵王命。”
一行人穿雾而来,破雾而去,消弭于茫茫之中。
作者有话说:
再有一章收个尾,咱们进军旅篇!
每天cp脑都在和剧情脑打架的说-v-
第93章王剑
集云台乃建都于郢后依据地势建成的高台,无论刮风下雨,此处都是先知之地,每逢战事,必要来此卜筮,以求安国定邦,功业垂成。
此地层台累榭自不必说,更有白鹤展翅绕台清啼,羽色鲜妍的稚鸟落在搬来的钟架上,摇头晃脑,并不怵人。
“走了,看什么呢。”卜铜生怕他有个好歹楚覃当场拿他试问,因此格外谨慎,拽了神思飘远的楚燎一把。
“我小时候,炖过一只来吃,”他牛头不对马嘴地答道:“母后吓坏了,跑到宗祠里跪了三天替我祈福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