屈彦被他夸得面红耳赤,饮尽杯酒压了一压,“先生这话……子朔真、真是自愧不如……”
“文能造机制械,武能为昼统领副将,你堪当大任,任谁都有目共睹。”
虽说戍文先生对赞词美言从不吝惜,但被这番温声实意地捧上一捧,纵是楚王也难以自持,何况是正当热血的少年人。
屈彦晕头转向地推辞两句,手足无措地袒露几分:“再怎么说,当年也是世鸣先有恩于我,若不是他,我兴许就没有在大王麾下卖弄的余地。”
“哦?此话怎讲?”
屈彦捧杯道谢,抿了口酒,“我是家中偏房庶子,我爹又是个不争气的,虽生在高门大户,但世人惯会捧高踩低……嗯,受尽欺凌自不必说,年幼时心气又盛,最受不得欺侮。”
话一开头,他见越离听得认真,并无半点轻薄之意,也就放开了话闸:“应是某个艳阳天,嗯……记不得了,总归是出了太阳,主家的几个孩子偷了主母的饰出去戏耍,回来后现饰弄丢了,不敢交差,便将之推到我身上。
“……他们将我毒打一顿,好教我不能说话,只要我不能说话便是认了,穷途末路,总是遭人嫌的,”他神情寥落,似乎还能想起那时烫在脸上的太阳,随即想起什么,很快又展颜道:“我咬着满口血沫不肯认,恰逢世鸣来寻我,他乍一看到便怒上心头,当即将他们其中几人顶翻在地,听了他们几句辩驳后,他认定我被栽赃,随后掏出自己的长命锁投入井中,口口声声说是他们扔的,指着他们破口大骂。”
越离撑着额头笑起来,屈彦也笑,笑得眼泪都出来了。
“开罪了公子燎,往小了说……哎,此事根本无法大事化小,不出半刻便惊动了大伯,屈家头一次正视我们母子二人的存在,栽赃我的那群人被家法伺候,待公子燎止了哭声,他们也与重伤的我相差无几了。”
“其后世鸣又将当时仍是少将军的大王领到我的院中,算是为我撑腰,那之后,我在屈家才算有了一席之地。”
他低头抹了抹脸颊,湿着眼有些不好意思,“先生莫怪,不知为何,今日话格外多。”
“不多,”越离递去带着余温的方帕,煦然道:“少年老成,忍辱负重,再叙一夜也只少不多。”
他攥着方帕挡在眼上,羞怯抬眼:“多、多谢先生……”
“我也曾为庶子,个中酸楚,算是略明一二,”越离见他双眼迷离,自顾自斟满酒杯:“世鸣心性太满,身边又有你愿为他赴汤蹈火,来日他若再领你们涉险,你可告知于我,我或许能劝上一劝。”
屈彦瞬间清醒不少,惊讶道:“屠兴都与你说了?”
越离摇摇头,神秘莫测道:“非也,山人自有妙计。”
事已至此,他也不再计较,微微阖眼道:“先生之意,子朔晓得了,世鸣身边有先生在,真是如虎添翼。”
两人又聊些闲话,屈彦不及他海量,告饶着退去。
越离笑看他摇晃离场,席上竟只剩他一人,还有两个被横抬出去。
他得意一笑,飘飘然甩袖走了。
翌日,天空晴朗清蔚,地气连日升腾,恰似一夜春风漫山吹绽,桃色遍野。
各国使者各自结伴踏青,并不强求。
楚覃带着萧瑜步行到僻处山亭,不去凑那人多的热闹。
楚燎呼朋唤友把所有人聚作一团,各个背锅扛灶自有神通,连田氏兄弟也一并带上,去别样山头猎鸡野炊。
少年人们叽叽喳喳地聒噪不停,一句话兵分三路,传到耳朵里全是语焉不详的笑料。
一阵浪过一阵的笑语嚷个没完,林中群鸟只好满嘴芬芳地腾出地儿来,忽悠着荡过闹中取静的馆舍。
“哎这不算,刚才鸟叫声太吵,我看错了!”
公孙誊理直气壮地伸手悔棋,被越离一巴掌拍开,“啪嗒”一声落子,连吃四枚:“事不过三下不为例,你还没完了。”
“那是我看错了,这盘掀了,重来重来!”
但凡颓势已定,他便喊天喊地地收局重来,越离轻哼一声摊开掌心,“国相大人不至于回回扣着我的彩头不放,拿来拿来。”
“你这……亏我还与我王夸你是个清心寡欲的,俗!大俗!”
“清心寡欲谈不上,若你是个美人也就罢了,总不能让我财色两空吧?”
公孙誊被他奚落一番,气呼呼地掏出金块叩在案上,“再来再来,不出两局我便能赢回来!”
越离见钱眼开,他笑颜如花地揣好彩头,很有些意笃气狂道:“这般想赢?看来你输定了,不如你说点好听的,我让你几步。”
“好啊。”
没等公孙誊佯怒上脸,身后已有人应和。
姬承端着小酒炉走来,四平八稳地坐在两人中间,“我给二位大人煮酒,不知可能容我一席?”
越离在姬承面前向来是滴水不漏的情状,若非与公孙誊境遇几同臭味相投,也不会性情至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