越离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,楚燎不敢得寸进尺地闹他,两手交握靠在车壁上,“你们一路巡方也累了,在这地方小住些时日,休养休养也好。”
屠兴也觉出几分不对,他望向越离,后者未见不悦,他只好按兵不动,听着一路的虫躁失了神。
约莫一个时辰之后,马车终于止行,恰逢长霞落日,湖光山色皆掠起光影,将这一方庄园衬得格外诱人。
园门旁的葡萄架上缠满藤枝,里外都有一丝不苟的侍卫在巡逻。
当真是个金屋藏娇的好地方。
楚燎把看花眼的冯崛与屠兴打给园人,领着越离在湖心亭上转了一圈,又陪他看过下榻的屋宇。
“门前的花树虽是新栽,但长得很快,不出三月便能有房梁高了,”楚燎忍着心中忐忑,左右等不到他一句表态,强颜欢笑道:“阿兄,你看看还差些什么,我回头命人打好了送来。”
越离兀自在屋中打转,桌椅橱柜的原木气息仍可嗅到,放眼望去皆是焕然一新,连床边地毯上的脚踏,都置放在他习惯下脚的地方……
分别的那几个月,楚燎来过此处。
越离拉开宽大的橱门,熏暖的松香扑面而来,里面摆满了从春至冬的各色衣物。
春夏秋冬,他都不必离开此地。
越离伸指揉捻在软和的裘绒上,总算忍无可忍地叹息道:“公子这是要将我禁足啊。”
“不是!”悬在头顶的铡刀还是落下了,楚燎矢口否认,从背后扑抱住他,“我绝无此意!”
“是你不愿让我回郢都,而非大王。”越离陈述道,任他紧紧抱着。
屈彦在信中只说了铜铁令与楚覃遇刺之事,至于宫中内情,他大致也能从楚燎的态度中推断一二。
越离不无遗憾道:“大楚的天,要变了。”
“不会变,”楚燎斩钉截铁道:“有王兄在,大楚就还是那个大楚,什么都不会变,越离,你就在此地等我,王兄身边……有些凶险,我必须回去当好我的公子,才不至令他瞻前顾后。”
他将越离扳过身来,只字不提他身为标靶的危险,坦白道:“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回来,此事与你无关,你不必再以身涉险。”
“与我无关?”越离好笑地看着他,若连楚覃都需要瞻前顾后,那他这个碍眼的公子又能安稳到哪儿去?
楚燎受不了他洞悉的目光,抬掌遮住他的眼睛,心虚道:“总之……我很快回来,你不必担心。”
柔软的簇尖扫在掌心。
片刻后,越离甘拜下风地叹气道:“若我不愿,你又要如何关我?”
“是绑我的手,捆我的脚,蒙我的眼,还是……”
“别、别说了!”楚燎满面通红捂住他的嘴,那双洞若观火的琉璃眸中盛满笑意,楚燎将他抵进馥郁的松香里,羞赧地指控他:“越离,你故意的!”
他张开双臂揽抱住一意孤行的游子,揉着楚燎充血的耳垂娓娓道:“世鸣,我不拂你的意,但朝堂比沙场凶恶许多,不长眼的刀剑刀刀致命,你若力有不逮,千万不可逞勇,明……”
话未说完,他便被虎视眈眈地叼住了唇肉,楚燎凶神恶煞地吻他,溺水般逡巡在他颈间的疤痕上,惊起一片热的痒。
“不想走了,”他自暴自弃地埋在越离怀中大口呼吸,“安生些不好吗?本公子要把他们都扔到河里喂鱼,扔到林中喂虎,扔到天上喂鹰!”
越离垂吻他顶,“好,我帮公子把他们都扔掉。”
楚燎最喜他的纵容,心中一动,一把端抱起他,仰目而视:“石之的话未必没有道理,先生,你信我,我定不会让你沦落至此。”
“好……”
越离看他倏然亮的双眼,明知沉渊易溺,也无可救药地阖目闭心了。
指尖抚过楚燎饱满的唇珠,他俯身去够。
“我信你。”
第15o章裂鼎
楚宫的西北角是新辟的烧鼎之地,扑橐声隆隆不止。
粗仆们汗流浃背地倾倒一车又一车的原料,就算是途径此地的风,也免不了一场热气蒸腾。
一名小徒走到新烧好的三足鼎周边探看,一只鼎的耗材足以支撑一支军队,因此所有人都提着脑袋小心谨慎,生怕一不小心出了纰漏,就被扔到炉里当柴烧。
鼎身是肉眼可见的华美精工,光线散射其上,凹凸的兽纹泛着光泽神气活现,唯独在某个缝隙上,光线难以透入。
小徒睁大眼睛望去,那缝隙恍如深不见底的渊谷,内心深处最难以置信的念头渐渐浮上水面……
“嘣!”
炉中的矿石爆裂开去,无端将他吓得两股战战。
他惊恐回头,老铁匠的一双眼睛藏在褶皱里,隐约烁着冷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