越离背起抖的手,厉声道:“将长郡候褫夺封地送出宫去,无诏不得离郢!”
当初楚覃封给他的地方早已封给了别人,他强调一番,是为了杀鸡儆猴——王印毕竟在他手里。
景珛任狱卒给他做了简单的包扎,笑得嗽声不止。
在越离拂袖离去之前,他隔栏望去,不无笃定道:“先生啊,你斗不过我的。”
“你大可拿命来试。”
***
沉寂许久的越家几乎是一天之内拔地而起,令尹毫不手软封土划地,亲手废了前任令尹定下的新法,蓄囊徇私。
此举惊起不小波澜,士人口诛笔伐,旧卿眼红耳热,千夫所指之下,倒少了些虎视眈眈。
同道中人还算亲切,就怕有人不长眼扮上了两袖清风,才是真的令人头疼。
曾经踏过越离府门的士人们骂得最狠,绘声绘色,直把他描成了处心积虑委身多年枉负王恩利欲熏心的货色,当然,其中有几分真心几分嫉妒,便不得而知了。
屠兴赶回的路上,这些添油加醋的故事已经除了名字,全然不知是在骂谁。
更窥私下流的他没听,而是快马加鞭地赶回宫中。
越离听到“刺风将军”的通传时还恍惚了一会儿,随即面色一变,急令通传。
“先生,我回来了。”
“你……”越离这几日就没好好合过眼,偏头咳了两声,也没力气瞪他了,“你回来做什么?”
屠兴见他眼中血丝密布,心疼地扶他坐下:“先生先别动气,如今满城风雨,怎能留你一人?”
越离着急上火地叹了口气:“正因满城风雨,才把你们都送走,你……你不该回来。”
“先生有难,我不会留你一人的。”
“那福小姐呢?”
“……我与她有缘无分。”
越离头疼地叹了口气。
“先生,我们下一步怎么做?”
越离根本不愿将他牵扯进来,可眼下他信得过的人确乎不多,景珛也绝不会坐以待毙,他得摸清对方手上究竟有哪些筹码……
“你去守在太子身边,赤羽军被遣散,宫中防备不足,千万不能让他出事。”
屠兴领命走出两步,又倒转回来:“那先生呢?”
越离对他得意一笑:“你回来的路上没听过我的威名吗?”
“听过了,如雷贯耳,”屠兴想了想还是道:“先生,我在郢中有几个在军中结识的朋友,都是家世清白的汉子,明日我便将他们寻来守在太子身边。”
这是他为数不多能伸出的援手。
越离会心笑道:“好,你结交的朋友必然能信得过。”
他目送屠兴飘飘然地远去,敛下神色,转而问蒲内侍:“车马备好了吗?”
“早已经备好了,大人,我们这是要去哪儿?”
“去付琎府上。”
越离肃整衣冠趋步下阶,气宇轩昂的驷驾马车已恭候多时。
他沉吟片刻,吩咐道:“换成六驾。”
蒲内侍惊声重复:“六驾?”
历来只有天子驾六,天子虽没了,但各国君主都继承了此制,非君驾六,怕是路人皆知。
“大人,这会不会……”
“换。”
“喏。”
……
能容下六驾马车的只有宽阔繁华的王道,楚覃除了祭祖出城,少有招眼坐车的时候。
马车在城中跑得不快,何况本就无心疾驰。
众人一传十十传百闻风而动,乌泱泱地挤满了道旁。
在甲兵的开路下,倒没遇见挡路的变故。
马车宽阔高大,车帘底下坠了晶莹的流珠,风动帘起,人人都探着脑袋,想看看传说中的奸相长了几只眼睛。
一人本是路过,被人流裹挟着挤到了人堆中,他对什么奸忠并无兴趣,只想知道自己今晚的晚饭有没有着落。
他不耐烦地左支右绌,偶然抬眼望去,恰逢帘边开了一道口子。
流珠映着华光映在皎皎眉间,那人投来冷然而目空一切的一瞥……极快的一瞬,却仿佛纤毫毕现,连那人眼中倒映的自己也看了个分明。
直到马蹄远去,人堆呼啸着散了,他仍沉在那一眼的风华中无法自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