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是个玲珑剔透的。”
两人又话了些朝中琐事,越离打开身侧的漆匣,取出丝帛包裹的玉璜,推在蒲内侍面前。
“蒲大人,在下有要事托付于你。”
越离跪起双膝,蒲内侍连忙让过,跪在他身侧惊道:“大人这是做什么?有什么事您吩咐小人便好,快别折煞小人了!”
“此事非同小可,关乎着大楚国运,不是什么寻常琐事……”丝帛散开,露出染血的玉璜一角。
当年太后本想将这块玉璜带走,余生也好留个念想。
不知是不是在摔磕中裂了哪儿,亦或玉石本就是天生地材的性灵之物。楚燎的血丝丝缕缕地渗入其中,浑然天成地融为了一体。
可他们都知道这块玉璜的本来面目。
“太后最终还是没带走它,”越离看着那块玉璜,想起当年楚燎拿着它去结交魏明的模样,不禁莞尔,“如此波折,这块玉终究还是要回到公子手中。”
蒲内侍听他说起这些往事,感伤地抹了抹眼泪,捧起那块丝帛,“大人可是要小人给公子带什么话?”
“不要回来。”
他蜷起指尖,收起想要再看一眼的目光,垂眸道:“大势未成之前,无论他听到什么,都不要回来。”
蒲内侍目瞪口呆,就算他不记得楚燎是八岁离宫,也知晓二人相伴多年的情谊,一时忍不住老泪纵横。
“大人……你这不是、不是要小公子的命吗?他哭起来,能把宫中都淹了!”
越离笑着叹了口气,掏出方帕递与他,轻拍在他情不自禁的背上,“我不要他的命,我要他好好活着……如若不然,我也死不瞑目。”
“大人……”
蒲内侍悲从中来,既哭他也哭自己,哭着哭着见他又捧出一方漆盒。
“您年纪也大了,后生却要你这般奔波,”越离取出盒中的地契,赫然是他几十年前背井离乡后,再没回过的故乡,“话一带到,您便回乡养老吧,不必再奔波回郢了。”
蒲内侍梨花带雨地愣在那儿,抖着两手把那许久不见的故乡看了又看……他没想过还能有活着回去的这一天。
“大人……”他哽咽两下,反倒哭不出了。
他无声流泪,把笨重的头磕在越离膝前,“蒲忊……定不辱命!”
案边的玉璜沐在清辉里,凝结的血迹泛起银光,宛若泪滴。
第166章弑恨
冬十二月,寒梅开遍,鼎宫炉火重燃。
景珛派兵打着他的旗号追杀公子燎一事,越离知晓后并未命人追回。
他与景珛已是“蛇鼠一窝”,何必自打脸面?索性将罪名坐实了,也不多这一桩。
付琎被密召入宫,很快又半喜半忧地离去了。
黑夜沉沉,鼎宫只余若干侍从看火烧柴,越离在鼎宫待的时间愈长了,有时一坐便是半日。
侍人们若无必要,是决计不会踏入那间令人怵的鼎房,然而他坐在烈王故去的鼎炉旁,倒显出几分血色。
许是炉下的火光烈烈,映出些熟悉的生机。
“大人,夜深了,回去歇下吧……”
门外尚且稚嫩的小侍从惴惴唤他。
不知过了多久,那扇门总算有了动静,小侍从连忙将狐皮氅搭在他肩上。
院中的灯火拢着一盏盏木罩,比往日都要亮出不少。
那木罩制成半开半苞的莲花状,锃亮的木条浸了不易点燃的炼油,既能让火光透出,又不至被风熄灭。
越离不自觉朝那灯罩走去,眼中似有泪光,轻声问他:“这是何人所制?”
小侍从也不知来龙去脉,窘迫道:“小、小人也不知,许是新来的木工,小人看宫中的路灯都罩上了这木罩……”
“明日领人来见我。”
“……是。”
***
“快,换上这身新衣裳,大人要见你。”匠头眉开眼笑地捧来新衣。
阿三手脚麻利地换上,嘴上问道:“哪位大人?”
“这宫中如今只有一位大人,”匠头见他面有疑虑,宽慰道:“你放心,那位大人虽然名声不好,但也没听说他随意打杀下人,你小子真是好命,在大人跟前机灵点,就不用留在署里挑水泡了!”
阿三点点头,跟随前来召他的侍从前去。
在与越离相见前,偌大的楚宫与众人口中的令尹大人都令他恍惚,这一切都太高太远,不是他一介庶民能思量的。
夜深人静时他也会萌生退意,直到他无比真切地见到了先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