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落,他果真执起黑子,不紧不慢地落下。
薛时依不并因这花招而生恼,她沉住气,毫不怯场地拈起白子对弈。
两人棋势互不相让,哪边都未占上风。
一盏茶的时间过去,棋盘上黑白子交错,两方酣战之际,薛时依却不再落子。
周行之已生了兴致,但迟迟未见对方行棋,不由抿唇。
他撑着下颌,轻哂,“若我说,约女郎相见,是因为倾慕女郎呢?”
“你说谎。”
薛时依直直看向他,“你我几次打交道,彼此间毫无波澜,城门口那回,你还故意用鹰恐吓我的人。”
不见倾慕,只见戏谑。
她不是不通男女之事的年轻女郎,一个人有无情意她看得分明。
周行之微微扬眉,似觉有趣。
“满面暮气者,何以见春光?”
他叹了一句,意味深长。
“我确实对你无男女之情,但我想我们并非不能好好相处,”周行之饮了一口茶,淡淡道,“万事皆有代价,我们可以做交易。”
薛时依蹙眉,“我不需要从郎君手里换得什么,恐怕这笔买卖做不成。”
周行之摇头,不赞同,“还是有的。”
“你不想知道罗子忆到底是被谁害死的吗?”
他唇角微微弯起,“听闻女郎与义兄感情甚笃,这么多年过去,恐怕女郎依旧很在意义兄的死吧?”
*
薛时依五岁那年,遇到几件她处理不了的大事。
照料了五年她的柳嬷嬷年岁已高,请辞回了故乡;薛母骑马游猎时受了伤,摔到头,医师说必须静养,她不得不去京郊的庄子上住段时日。
很快,一直侍候薛雍阳的季嬷嬷被调到薛时依的芙蕖院中,她在薛府里待了多年,颇有声望。
季嬷嬷新官上任三把火,一来便将芙蕖院里里外外整肃一番,大到侍女人选,小到花几上摆的金兰。
不同于柳嬷嬷的静水照花,季嬷嬷风风火火,做起事来麻利爽快,就是有点吵。
但五岁的薛时依不在意这个,她每天捧着书在小书屋里认真地读,她的烦恼是最近看不到母亲,就连哥哥来看她的时间也少了。
她安慰自己不能怪哥哥,他到了课业繁重的年纪,自己也很刻苦,天不亮便离府,晚膳前才回来。
没多久,季嬷嬷为孤孤单单的薛时依寻来了陪读,是她自己外孙阿福。
“女郎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,”她摸着阿福的圆脑袋,咧嘴大笑,“要有人陪着念书才好,雍阳郎君当年就是在这个年纪跟沈家二郎相熟的。”
芙蕖院中的侍女也说女郎太闷了,要有人闹一闹才好。
薛雍阳问过薛时依觉得阿福怎么样,如果不喜欢,不要勉强。
薛时依是脾气很好的人,她对阿福不喜欢也不讨厌。但芙蕖院人人都说如果有阿福在,就可以陪着自己读书,爹和哥哥也会安心,于是她答应下来。
因此,薛父命人给阿福在薛府收拾出了一个住处,他从此便做了薛时依的伴读。
一开始,薛时依觉得一切还好。
但日子长了,她心里难免多了些躁郁。
阿福确实很活泼,爱玩爱吃,季嬷嬷见他就笑得合不拢嘴。
但他有点烦人,总想拽着薛时依和他一起去园中玩。可她正忙着效仿薛雍阳的勤学,想要早早和哥哥一样会念很多书,不想要出屋。
阿福惹得她烦了,便会挨她严词拒绝,即使这样,他也会强拉着芙蕖院侍女陪他闹腾。
季嬷嬷语重心长地劝薛时依,说女郎这样做是不行的,会闷出病来。
薛时依感到不开心。
这种不开心以前没产生过,她不懂原因。
她每天都去白鹭书院门口等散学回家的薛雍阳。有薛雍阳在,季嬷嬷的碎碎念会少很多。
临近冬日,京城寒风愈来愈刮骨,或许没多久便会落雪了。
季嬷嬷在马车里烤着暖炉,笑咪咪地劝薛时依,“女郎,天这么冷,我们还是回府吧,阿福还等着你同他踢毽子呢。”
薛时依不愿意听她说话,抱了一个手炉便下了马车。
侍女跟了下来,季嬷嬷没有,这让她觉得清净很多。
到了散学的时辰,从白鹭书院里出来的学子慢慢多起来。薛时依蹲在石狮子旁,面前走过很多衣袍角,有善心的女郎关切她冷不冷,她矜持地摇摇头,但很少开口讲话。
渐渐地,薛时依腿有点麻了,但还没看见薛雍阳。
哥哥今天又在书院里多留了会儿,她这样想着,揣着手炉,无聊地看天上暗淡的云。
又有人停在了薛时依面前。
他身着天青色长袍,不佩珠璎,素净而整洁,气质爽朗。见她蹲在石狮子旁,他也屈膝弯腰,想法子与她平视。所以薛时依这才看清,他天生一双爱笑的桃花眼,显露出儒雅可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