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些年周观意留在京中是为了陪病弱的周行之,好叫他身边时时有家人伴着。
但如今他身子见好,她也就考虑起别的事。
西军。
师晏把这两字在心里掂了掂,微微叹一口气。
“嗯,意儿有这打算自然是极好的。”
他说。
长公主一直忙到晚膳后才回府。
她到自己院中,推门进屋时,师晏刚刚沐浴完,他的衣袍松松垮垮披在身上,隐约能瞧见腰腹上狰狞的伤痕。
这全是在战场上受的伤。
见她来了,他弯了唇,低低唤她,“妹妹。”
尘世的寻常百姓家中,夫对妻常以妹妹为爱称,他们之间虽是尊贵公主与驸马的关系,但不外如是。
“把衣裳穿好,不要染风寒了。”
长公主走过去,替他拢紧了衣襟,又将自己的大氅解下。
“嗯。”
师晏依言含笑站好,任由她动手。
很快,大氅在他身上披好,师晏伸手,将面前人带进怀里。
“你可想好了?此番回了京,多年心血可能就要毁于一旦。”
长公主难得敛去了平日里那副目中无人的骄傲神态,轻声询问他。
“毁就毁了,”师晏抚上怀中人的后颈,轻轻按揉,他满不在乎地开口,“这么多年,我也打累了。若能治好行之和你的病,从此与你做一对寻常夫妻,那就再好不过了。”
“我倒是想,可记恨我的人那么多,”长公主叹气,苦笑,“我们怎么做寻常夫妻?”
“有我在呢,妹妹,一切有我陪着你。”
师晏宽慰她。
他语气温和坚定,一如当年初得知自己孩子被下了蛊的那个无望的夜晚。
长公主眼中泛起极浅的水光。
“我常常想,是不是我害了你?若没有先皇赐婚,你现在应当过得很好。”
“胡说,”他驳了她的话,“你如何害得了我。成婚这几十年来,我从未悔过与你做了夫妻。”
“莫不是妹妹悔了?那不行,我们都有了一女一子了,回不了头了。”
他没想过回头。
她也没有。
长公主笑。
好半天,她说:
“明日进宫去?”
对方嗯了一声。
“明日进宫吧。”
*
宫城巍峨明丽依旧,冬寒不掩其富丽堂皇。金殿上,宫人听令屏退,只留下皇帝最信任的内侍。
“臣今日求见,是想知道臣上次所求的赐婚一事,圣上考虑得如何?”
长公主跪在殿上,眉目低顺,姿态恭谦。她身旁,师晏一掀衣袍下摆,也跟着他的公主殿下一道跪下。
金殿地面冷硬,寒气直往膝间钻。
“朕觉着,还是不妥。”
圣上闭目,不愿直视长公主。
她闻言,轻轻呵笑一声。长公主起身,凤眸锋利,逼视着高座上的九五之尊。
“长命奴。”
长公主已很久不曾这样唤她的胞弟。
这是当年两人一同住在冷宫,圣上染病高烧不退,性命垂危时,他那含泪的阿姐,怀着一腔柔软与期盼为他取的小名。
“长命奴!”
她悲声道,满含愤怒,“现在不是你缩在破破烂烂的絮被里发着热,虚弱地唤阿姐的时候了?不是你坐在龙椅上,看着我凯旋,怯声唤我阿姐的时候了?”
“长命奴,你做了天子了,是万岁爷了,不用阿姐再替你苦苦求长命了。阿姐对你来说就没用了,是不是?”
“最是无情帝王家,谢圣上恩典,我周宁今日领教!”
长公主声声凄厉,字字如剑,直直剜开圣上紧闭的目,紧蹙的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