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色的影子坐在方桌的另一端,殷切地注视着青年,目露期待。
从方才的那道视频通讯结束开始,人类就变得消沉而发出幽幽蓝色。
那双漂亮的眸子没有映照出窗外的景色,只是垂落在桌面。
祂指尖从自己空洞的心脏处,捏住更多的细碎小花,却来不及在意自己这种古怪的情绪,而只一心想着青年的事情。
原本,祂担忧着对方随着那些人类同伴而离去。
可现在祂只想做些什么,让青年的色彩再次明亮快活起来。
老式收音机的开关轻轻闪烁了一下,荧绿色微光落在窗台,如山间静谧处的萤火虫。
而不等那荧绿色的光芒再次亮起,一声悄然的呜咽声,在小方桌前响起。
青年埋首于桌子边缘,肩膀微微颤抖起来。
蜷缩成一团的身影,仿佛彻底松懈下最后一口气,哭得泣不成声,再也顾忌不了什么。
乔池屿知道自己说谎了。
他其实明白,自己为何要隐瞒旅途行程的细节,将关于那个人的所有一切,都藏作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。
更何况……还有那些关于家庭成员的问题。
忽而,一片漆黑的泪水模糊中,他微微抬起头来。
从耳畔血液流淌的嗡嗡声中,青年隐隐约约,听见了一道有着旋律的乐声。
那似是很久以前,某首耳熟能详的民谣旧曲,歌词是关于山谷与旅人。乐声并不连贯,却使人不自觉地感到放松。
……夜风在山谷里吟唱的时候,白日里的欢愉与鲜果,都慢慢远去……
……独身一人的旅人披着黑夜的绒衣,向着昨日的国度前行……
……但不要忘记,夜风会将满山谷的花香,送向她的身畔……
听着乐声,乔池屿的思绪松散开。
飘飘荡荡,胡乱想起了许多久远以前的事。
当他答应分部接下观测员的工作,将自己放逐到这片无人海岛。从一开始,他便没有想过再回去。
所谓的重逢,更不过是在那个时刻,自己说给自己听的无稽谎言。
趴伏在小方桌上,手中握着卡片的一角,在青年终于昏沉沉睡去前,脑海中划过的最后一个念头,便是……这一定是对自己言不由衷的惩罚吧。
所以当卫星通讯的那一头,那名冷冰冰的接线员问出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,自己竟是无论如何费劲思索,也想不起来那个人的真切模样了。
傍晚的海风拂来,窗框上的老式收音机结束最后一个音符,莎莎陷入空白。
那奇诡而几乎辨别不出旋律的调子,分明不属于任何已知的语言,却能隐隐听出一抹温柔的色彩。
随着曲调的结束,盛开的明黄色野花越发鲜艳,掩过了天边朦胧升起的银月。
金色的影子环绕在小屋的四周,沉默地掩起圆框的窗户,消逝在晚风间。
祂想,自己似乎知道该如何做了。
*
乔池屿感到自己睡得很沉,很久未曾睡得如此心安了。
冥冥中,他感知到了什么,一种陌生而规律的遥远声响,从梦外传来。
他迷茫地睁开眼,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漆黑,只有一轮弯月洒下清冷的银辉,照亮了窗边的那一方木质桌面。
墙上的机械钟,显示现在是八点五十九分。
从傍晚到现在,他至少有睡了三个小时,还是用趴在桌面上这种不太舒服的姿势。
尽管身上意外地没有任何僵硬酸痛的感觉,但想起先前哭岔了气的尴尬经历,乔池屿还是脸上不自觉地有些发烫与困窘。
或许是上岛的这两日,绷得太紧张,他才会这样失态。上次变成这样……是在多久之前?
嘀嗒。
嘀嗒……
机械钟发出细微声响,距离九点整,只有十余秒钟了。
梦里那种遥远而低沉的陌生声响,似乎隐约又从耳畔传来,夹杂着晚风的吹拂。
乔池屿呆呆看着窗外,不知自己是何时掩上了窗,没有受着凉。
嘀嗒的时钟轻响,终于,彻底将他从迷迷糊糊中唤醒,抬头已经是九点整。
他望向自己睡梦时手中仍捏着的卡片,忽而意识到,那低沉而规律的声响,并非是自己在睡梦中的错觉。
夹杂于夜晚的海风间,那螺旋桨与发动机所发出的轰鸣声,正从观测站的方向传来。
乔池屿骤然站起身,推开窗去。
风一个劲地鼓入窗框,拂起白色布帘,他想起了林间小道后方的那片停机场。
怎么会?有谁会知道这种地方,有谁会来这种无人海岛?
他的心跳莫名剧烈起来,放下手中的卡片,转身披上外套快步走向屋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