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老官被怼得哑口无言,嘴唇嗫嚅着,最后重重磕了个头:“陛下!臣冤枉!裴大人刚愎自用,上任便要改旧制,我等不过是据理力争,便被他罢官,还望陛下为老臣做主!”
其余五人也纷纷附和,有的捶胸顿足喊冤,有的则抹着眼泪诉说“委屈”,殿内顿时一片嘈杂。
皇帝皱着眉抬手,殿内瞬间安静下来。他目光扫过阶下众人,语气沉了沉:“尔等莫要再喊冤,朕问你们,裴相说的可是实情?景表校准、漏箭测算,这些最基础的事,你们到底会不会做?”
跪着的六人你看我我看你,没人敢应声。方才喊冤的老官偷偷抬眼,见皇帝脸色愈难看,声音顿时弱了下去:“臣……臣虽不常观测,但旧档推算之法乃是祖上传下的,从未出过差错……”
“从未出错?”裴文筠冷笑一声,从袖中取出一叠纸册递上前,“陛下请看,这是臣上任后,让司天少监重新观测记录的数据,去年冬至,按旧档推算漏箭应走一百刻,可实际观测时,景表影长满一昼夜,漏箭才走九十六刻;今年春分,旧档数据与实测偏差两刻。若按此旧历颁行天下,农时误了,节气乱了,百姓依历耕作,收成岂非要受影响?这便是你们口中的‘从未出错’?”
皇帝接过纸册,指尖划过上面密密麻麻的朱批和数据,眉头皱得更紧。他抬眼看向阶下六人,语气里带着几分失望:“朕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,即日起,司天监开设观测课业,五日后朕派人考核,若能准确测算出日晷影长、辨识出二十八星宿方位,便准你们回司天监当差;若不能,便即刻离职,去地方州府补个闲职,莫要再留在京城占着编制。”
六人闻言,脸色顿时变得惨白。为的老官知道自己根本通不过考核,嘴唇动了动,最终还是低下头,声音带着几分绝望:“臣……臣遵旨。”其余几人也纷纷叩,再无之前喊冤的气焰。
皇帝摆了摆手,对殿外侍卫道:“带他们下去吧,五日后由礼部监考。”
侍卫上前将六人扶起身,他们垂头丧气地走出殿门,身影很快消失在宫道尽头。殿内终于恢复了安静,皇帝揉了揉眉心,看向裴文筠,语气缓和了许多:“裴爱卿,方才委屈你了。这几人皆是勋贵之后,世袭罔替在司天监任职,积弊已久,朕早有整顿之意,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选。你既然敢动他们,想必心中已有盘算,接下来打算如何做?”
裴文筠躬身道:“陛下明鉴,臣既然接下司天监主管之职,要任务便是观天改历。但眼下司天监弊病丛生,若不彻底整顿,改历之事便是空中楼阁。臣上任后暗访多日,现司天监上下几乎不做实地观测,观星台的铜壶滴漏从夜间便停了水,官员们白日到岗,只抄录前朝旧历数据,稍作修改便编成奏折呈递;更荒唐的是,隶属翰林院的天文院,本应独立观测星象,却每日派人到司天监抄录报告,连个尾数都未曾改动。”
他顿了顿,抬眼看向皇帝,眼神坚定:“如此一来,陛下手中的天文数据皆是旧历推算或相互抄袭而来,无一份是真正观测所得。若以此为依据修订新历,不仅无法指导农时,更可能误导祭祀、占星等国之大典。因此,在观天改历之前,臣必须先整顿司天监:一是重建观测制度,要求官员每日登观星台记录影长、星象,漏箭每时辰校准一次;二是严查抄袭舞弊,将天文院与司天监的观测数据分开核验;三是选拔有实学的人才,无论是寒门士子还是民间天文爱好者,只要精通测算之法,皆可入司天监任职。”
皇帝静静听着,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,目光落在殿外的碧桃树上,良久才缓缓开口:“朕还是太子之时,就察觉历法渐有偏差,只是司天监历任主管皆以‘旧制不可改’推脱,久而久之便搁置下来。如今你愿挑这副担子,朕自然支持你。”
他起身走到裴文筠面前,拍了拍他的肩膀,语气带着几分恳切:“司天监积弊多年,整顿起来定然困难重重,若是有人阻挠,或是需要人力物力,尽管跟朕说。你尽管放手去做,朕信你。”
裴文筠心中一暖,躬身行礼时,衣袍下摆扫过地面,动作沉稳而恭敬:“臣谢陛下信任!定不负陛下所托,一个月内整顿好司天监,二月内仪器及人员各司其位,三月内届时呈上真实观测数据,再启观天改历之事。”
皇帝点点头,转身回到龙椅旁,拿起案上的奏折,却又放下,看着裴文筠道:“昨日内务府才将《大虞州县图》初稿呈报上来,真是舆图之事未了,又要你投入新历之事上,让你连日操劳,司天监之事又繁琐,实在辛苦你了。”
“臣无妨。”裴文筠抬眼,目光清澈而坚定,“观天之事刻不容缓,臣不敢懈怠。”
皇帝见状,不再多言,挥了挥手:“去吧,有事随时进宫禀报。”
裴文筠躬身告退,走出勤政殿时,暮春的风迎面吹来,带着碧桃花的香气。他抬头望向天空,湛蓝的天幕上飘着几缕白云,远处观星台的方向仿佛传来铜壶滴漏的滴答声,那声音清脆而坚定。他拢了拢衣袍,脚步沉稳地走向宫门外,阳光洒在他身上,将身影拉得很长。
暮春的黄昏,上林庄园的庭院里还留着夕阳的余温,石榴花枝桠上缀着点点花苞,晚风卷着草木香掠过青砖地。裴文筠刚踏进院门,便见梨溶月提着食盒从正屋出来,素白的裙角沾了些暮色,见他回来,眼睛瞬间亮了亮。
“你怎么回来了?”梨溶月快步上前,伸手想接过他手里的包袱,却被他侧身避开。
裴文筠将装着衣物被褥的包袱放在石桌上,指尖拂过她鬓边的碎,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急促:“回来取些东西,今夜不回来睡了。你自己按时歇息,照顾好自己。”
梨溶月端着食盒的手一顿,眉头轻轻蹙起:“为何突然不回来了?可是司天监出了什么事?”
“不是出事,是要盯着观测。”裴文筠拿起包袱,指腹摩挲着布料上的纹路,“白日里跟陛下请了旨整顿司天监,夜间得住在观星台,亲自督促官员观测数据。况且测时仪器的偏差还没找到根源,夜里安静,想再去查查原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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