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子自胎里带出的病症虽人尽皆知,却从未见过他当场作,更没一个人见过他如此狼狈模样。
何仙丘忙下阶迎上来搀扶:医官,快请医官!
萧玠问:打了多少?
何仙丘不料他第一句竟问这个,道:刚过十杖。
萧玠由他扶着,半个身子的力气落在他手上,哑声说:成了。
他又掩口咳嗽起来,何仙丘忙叫:快叫人,殿下身边的人呢,有没有常用的药?
萧玠只觉胸中梗塞,铁锈气一股接一股涌上口腔。他用尽气力挣开何仙丘,摇摇晃晃冲向院中。
头微微有些晕眩,声音也像隔了一层。竹杖打落声却像鞭声,抽在耳中格外清晰。那人正伏在长凳上,白衣隐约沾染鲜红颜色。
竹杖破空挥下。
萧玠不知道生出哪门子气力,突然扑身上前,挡下那一记杖板。
第7章
谁都想不到萧玠竟会扑上来挡这一杖,吓得众人跪了满院。
竹杖被丢在地上,执杖人连连叩头,抖若筛糠,奴婢万死,请殿下降罪!
萧玠并没有立刻应声。
他也没有立刻从沈娑婆背上起来。
这时,只有沈娑婆能察觉他的颤抖。萧玠湿热的气息洒在他后颈,沈娑婆有一瞬以为是喷了一口血。
沈娑婆喃喃叫他:殿下。
皇太子素来身体孱弱,一场风寒就是一次大病,误挨这一杖能成什么样何仙丘想都不敢想,手忙脚乱要去搀扶时,萧玠已双手撑住凳角,从沈娑婆身上掀下来。
他仍掩口咳着,脸色白得吓人,声音却仍平静:身体肤受之父母,打我的板子,就是打陛下的板子。你们说,罪当如何?
何仙丘扑通跪在地上,俯身叫道:殿下!
萧玠笑了笑:我想同判官换个人。
何仙丘埋在地上,半晌问道:殿下何故偏私至此?
萧玠嘴唇一动,沈娑婆已从长凳上翻下来,躬身跪到他面前,额头抵在地上,今天是殿下请神像的日子,臣实罪孽,以血污神灵之前。臣叩谢殿下好生之德。
他又转身看向何仙丘,身子撑在地上,摇摇欲坠,判官放心,我从今搬去巷北,不会再碍大伙的眼。
萧玠还要说话,沈娑婆已拉住他袍摆,气息奄奄:望殿下成全。
萧玠要弯腰扶他,沈娑婆已经歪身昏倒过去。萧玠力气也将耗尽,竟也一下子倒在地上。
阿子赶到门前,正好瞧见这一幕,三魂七魄吓去一半,带着哭腔喊道:殿下怎么了?这背上怎么有血?
在他搀扶下,萧玠重新站起来,不妨事,我自己没瞧好路,叫门打了一下。你叫个人,把沈犯抬去巷北,找个干净厢房安置下。这事结了。何判官,你觉得成吗?
眼前,沈娑婆倒在地上,血迹洇染唇缝,气若游丝。
何仙丘低声拜道:殿下,英明。
***
我醒来时先在床边看见一个模糊人影,当即打了个哆嗦。那人察觉,忙问道:冷?
视线渐渐清晰,我才看清床边坐着的竟是萧玠,一时不知道讲什么话,只得叫道:殿下。
萧玠已更换一件大袖素衫,想必也上过药。他从内侍阿子手中接过药碗,轻轻搅了搅,手腕一低,我便要去接。
他见我这动作一怔,笑一笑说:这是我的,你的还煎着。
我多少有些讪讪,从榻上撑起半个身子,现这并不是乐者们合住的厢房,设施简单,也不是萧玠的住处。
萧玠解释道:按你的意思,我从巷北给你找了间屋子。你先住。
教坊乐署位于行宫东部,宫中宴乐更是靠南,北边便是极其荒凉的所在,若拿大梁宫禁比拟,则于冷宫无异。
萧玠脸上除却羞愧,竟有很深的负罪之意。我瞧见他的腕部,那串铜钱已系在他手上。
我说:还好找到了。
萧玠表情微怔,我笑道:听说这是殿下自幼佩戴之物,想必很是珍贵。
萧玠抬起手,抚摸那根有些抽丝的红线,是,这是我生身之人戴给我的。
我看着他这动作,说:她很爱重殿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