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玠缄默片刻后,身体渐渐萎缩了。许久,他才说出一句:是我连累你。
我说:是臣求仁得仁。
萧玠连连摇头,沈郎,我也是学琵琶的,你究竟是什么天赋我一清二楚是我毁了你。
明明是我弹不了琵琶了,他竟比我还要难过。
我叹道:殿下。又宽慰他:其实臣不那么爱琵琶的。
萧玠的身子完全低下去,像一个慢放的叩。我心中轻轻一颤,我的手先于我的意识抬起,移向他的后背。
我到底没能将手落下去。
在我要收回手掌时,萧玠撑起身子,双手握紧住我。
他身体依旧低伏,看向我时居然成一个仰望的姿势。萧玠立下他一生中对我的第一个誓言:
我一定叫你再弹琵琶。我一定叫你光明正大地回教坊司去。我不敢叫你宽宥我,但你信我。
他说。
***
萧玠回到自己住处后,脸上才浮现忍痛的表情。他将外衣脱下,衣衫离背时倒吸一口凉气,听见隔壁厢房有动静,又有脚步声走来,便道:你帮我涂药吧,我够不着。
那人从架子上匀开药膏,上手揉在他伤痕上。
不是阿子。
萧玠浑身一颤,低低叫:陛下。又道:前朝政务繁忙,陛下回宫吧,臣一切都好的。
萧恒将他的肩扳正,继续按揉,只问:疼吗?
萧玠低下脸,不疼。
直至上药结束,二人再无一言。萧玠只觉他手冷,想问他的身体,却嘴巴涩,如何也开不了口。
还是萧恒先问:钱戴好了吗?
萧玠一愣,低低应一声。
萧恒道:别再掉了。
萧玠脊背颤动起来。
萧恒叫他:阿玠。
他停顿片刻,讲的却是另一件事,宜春院那边已经报给我,今日审问沈犯时是个什么情形。沈娑婆不只盗窃,还窥探芙蓉汤池。
萧玠哑声说:他没有。
萧恒没有非常意外,继续道:那他冤枉。
萧玠喃喃道:是。
萧恒看了他一会,问出最后一个问题:
你参与了这件事,是不是?
萧玠头皮一麻,双唇微微抖。
萧恒静静注目他,脸上瞧不出喜怒,只道:萧玠,你看着我。
萧玠抬头看他。
萧恒问:是不是。
两行泪在萧玠眼中滚落。
他双手捂住脸颊,两肩轻轻抖动,连声道:你别问我了我求求你,你别问我、别问我了
他哽咽不多时就大声呛咳起来,萧恒忙给他抚背,边往外喊道:快!清肺丸和热汤,还有他匣子里的枇杷膏,快拿进来!又低声道:阿玠,阿玠你用鼻子,用鼻子呼吸,别用嗓子。
萧恒两条臂膀将他环在怀里,这居然是二人这些年里最近的距离。像个拥抱。他和萧恒的拥抱要是八岁往前的事。
萧玠咳得更厉害了。
阿子闻声赶来,忙将药物热水递上去,萧恒合掌喂给他,又端碗抵在他唇边,萧玠只觉整只碗都在啰嗦。
等萧玠吃完药,萧恒仍替他抚背顺气。萧玠垂着脸,片刻才问出声:陛下要亲鞫此案吗?
萧恒问:你想要我再查吗?
他顿一顿,道:阿玠,你什么话都可以和我讲。
什么话都可以吗?
萧玠嘴唇蠕动,却被一阵脚步声打断。秋童几乎是扑进门里,跪在他脚边叫道:陛下,北边刚传回来的消息,杨刺史进京路上突遇山洪,已经殉职了!
第8章
萧玠对杨峥的第一印象,是郑绥的舅舅。缓一缓才想起,他自请外放出京,正是在李寒离世之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