舞蹈结束,妙娘又变成那个羞涩的女孩。反倒是忆奴笑道:妾两个这样的,打定在一块,连名分名声都不要。哪能不要好呢。
萧玠怔然。
他浑然不知二人如何告退,阿子进来讲些什么,自己又如何饮药。只觉得天灵一震,混混沌沌地合衣躺下。这样朦胧睡了一会,便觉有人替自己脱鞋去衣,低声嘱咐什么,又将手炉给自己掖到被里。
那人问:殿下的药有没有再添?在宫里的那个方子该换了。
似乎是阿子道:全按您的吩咐准备的,您放心就是。
那人又问:近日有没有咳?我听说又伤了后背。
阿子答道:咳嗽还是老样子,背上的伤陛下给看过,说是皮肉伤,也有敷药,您别担心。
萧玠睁开眼睛,静静看她一会,轻声叫:姑姑。
阿双转过身,这动作在萧玠眼中出现过无数次。不知不觉间,她的青春容貌回头,已经变成如今妇人的愁容。
阿双一见他醒来,眼睛便有些红。萧玠笑道:从前说好了,不管我什么样,姑姑都不许哭的。
阿双答应一声:是,说好了。
阿子已蹑步退下。室中寂静,萧玠一颗心却平和下来。阿双坐在他身边,一只手轻轻拍打他,道:我瞧瞧背上的伤。
萧玠道:现在脱衣要受凉。
阿双捏着他手心,视线落在他腕上,叹道:殿下,你犟什么呢?
萧玠垂眼,姑姑也来做说客吗?
阿双道:姑姑谁的说客都不做,姑姑只是来看看殿下。出宫前千万保证照顾自己,如今把自己照顾成什么样子了?
萧玠道:我很好的。静了静,又问:陛下说要怎么处置我了吗?
阿双摇头,只叫闭门改过,旁的没有再论。
萧玠在枕上伏了一会,披衣坐起来。阿双要扶他,他便贴近她轻声道:姑姑,我榻边那只奁匣里有一点钱,都是从小到大的压岁钱。还有小时候阿耶给的一些玩意,都要值钱一些。你带在身上,趁着还没出事,辞宫回家吧。
阿双急声道:殿下!
萧玠声音微紧:你同阿子他们不一样,你是阿耶留下的人。现在我还是太子,他不会对你怎么样。你快走呀,再晚来不及了!
阿双握住他的手,轻声问:殿下,你觉得陛下会落你吗?
萧玠看她一会,把眼睛低下去。
烛光微微,萧玠灯下神态叫阿双想起故人。阿双轻轻呼吸几下,哑声道:妾不想替他说好话,但他对殿下的心妾看在眼里。责令殿下闭门,是他在保全殿下。
她将萧玠的头理到背后,说:这件事情陛下本是按死在行宫里,谁料今日竟叫人捅上了朝。百官竞相逼迫,以此攻讦新法。陛下从来公正无私,他们就非要陛下拿殿下开刀。陛下把殿下关在这边,在他们眼中就有了废储的意思,但他们又不敢让陛下废储。陛下若废储,不正好有了废除皇位继承的由头?陛下是走这一步险棋,迫他们往后退步,先把殿下从风波里摘出来。这些事连妾一深宫妇人都想得过来,殿下何其聪慧,心中还不明白?
见萧玠不语,阿双叹道:这些日,妾听了一些事情原委,也听明白了。陛下不是要逼殿下认罪,他只是没想到,当日在那里的是殿下。殿下是他亲手带大的,品性德行当爹的最清楚不过。他见沈郎言辞闪烁,又拿着光明钱,只以为他勾结旁人要对你动什么手脚,他心底怕。
萧玠仍一动不动,没有别的表示。
阿双想起他离宫前父子一场不欢而散,还是忍不住道:还有出宫这件事,殿下实在不该同陛下闹脾气。妾没什么见识,殿下知道的肯定比妾更多。陛下在朝堂上已经举步维艰了。你是他唯一的儿子,你这时候因为夏相公和他闹,外头的人得怎么想?这一段前头的风声都刮到了宫里,说陛下寡助之至,亲戚畔之。
萧玠浑身一竦,喃喃道:我不知道,我真的不知道。
阿双叹道:你阿爹要瞒你,怎么会叫你知道?你们爷两个成了现在这副样子,妾怎么敢再不让你知道?
她注目萧玠,她故主和故人的掌珍和遗珠,涩声道:殿下,就算他在这里,看你们如今这样,你以为他心里不会难过吗?
萧玠轻轻问:会难过吗?
接着,他笑一笑:可能会有一点,大抵痛快会更多吧。一个厌弃他的人被他厌弃的人这么折磨,对阿耶来说,恐怕是报应不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