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生难得团圆久,薄命无求死生同。
死别生离两不知,亦若灵药在仙宫。
歌哭声外云霄后,身在碧海君在瞳。
泪湿北宫惊苦雨,心叹南关过春风。
相思何必悲儿冢,雨吹风度亦相逢。
独怜阿父秋来瘦,寸草摇折难事终!
大椿大椿荣且永,严霜催兰风飘蓬。
寒添毳衣饥添食,谨杯浅酒慎龙骢。
但恨作此薄命儿,蜉蝣夜死被露红。
春晖未报魂不灭,世世牛马候家翁。
奉皇十五年,冬至宫宴,太子萧玠越过天子,公然宣布自己命不久矣的消息。皇帝唯一的继承人即将早折,这对大梁来说,是一场足以翻天覆地的大震动。
萧恒自欺欺人地抗拒噩耗,萧玠只能用自己的方式作出逼迫。
他是一个狠心的臣子。
也是一个苦心的儿子。
我不羡慕长生的人,我只羡慕薄命的人。
活得越长团圆越短,薄命之人就不用苦苦相求同生共死了。这正如月宫仙药,得以疗愈生离死别之苦。
歌哭声外云霄之后,我身在青天,而你在我眼中。
我的眼泪化作北地的雨,我的叹息化作南地的风。您如果思念我何必要哭我的坟墓,风雨来了,就是我来见您了。
我没有什么遗憾,只难过您自己形单影只、为我消瘦,而我即将离世,不能侍奉您终老。
父亲啊,父亲啊。您要像大椿一样既荣茂又长寿,哪怕我已是霜打兰花,风中飞蓬。
您以后冷了添衣饿了添饭,少喝酒,骑马也要谨慎。
我只恨我是薄命之人,像蜉蝣一样死去,只有带朝阳的露水埋葬我。
没有报答您的恩情前,我的魂魄永远不会消灭,生生世世我都为您当牛做马,我会在来世等待您啊。
久久沉默里,萧玠自己饮掉那盏浆水,捧衣出席。他跪倒萧恒面前,一字一句道:
臣萧玠,伏请陛下册立皇后。
第2o章
冬至日后,太子重病的消息天下皆知,请立皇后以继新嗣的声音也越来越大。人言纷纭里,萧玠终于病倒。迷迷糊糊察觉有一双手给他换帕子擦身,将他抱在怀中,拿勺一点一点喂药,像喂一个不足月的婴儿。
阿爹并没有因为这事厌恶自己。
萧玠没了牵挂,心中一松,更是病榻缠绵起来。白日有些清醒的时辰,便闻见满屋药气,似乎一轮一轮的人给自己把脉掀眼皮,然后避到帘子后,操着不同的口音向天子汇报病情。
帘外摆着把太师椅,萧恒不是守在榻边,就是坐在那里。
他不上朝吗?
萧玠只动了动念头,下一刻,又陷入混沌之中。
无数方子用下去,萧玠的病情依旧时好时坏。坏时两日睁不开一次眼,好时便能有半日清醒的时间,甚至还能起来吃药用饭,和人交谈几句。
但无可避免,病榻上的皇太子迅消瘦下去,象征生命力的血色从他的双颊和嘴唇上消退得毫无踪迹。这叫赶来贴身照料他的阿双恐惧万分。
许多年前,她在另一个人身上看到过这种迹象,在萧玠出生前后,那人收到来信,经历了萧恒之死的打击。
萧玠醒时见到她对自己笑,抬手给她擦拭眼泪,问:姑姑,过年了吗?
阿双道:快了,快了。
萧玠点点头,吃过药,说一会话,又睡过去。不知过了多久,朦朦胧胧间,他看到有人守在榻边,见到他睁眼浑身猝然一动。不是阿双也不是萧恒。
萧玠看着他的脸,想笑,许久,才讲出一句:你回来啦。
郑绥尚未解甲,半跪在他榻前,紧紧握住他伸出的手,声音也嘶哑:我回来了殿下,我回来了。
萧玠静静注视他片刻,见他嘴唇干得起皮,脸上沙尘还未擦洗,便想到是得知消息,一路疾驰而归。
萧玠笑道:还没见过你在军营是什么样子,小时候你练兵,叫我去,但我总在生病。本想今年求陛下的旨意,准我去崤关犒军没想到,还是累你回来一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