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绥知道他在问谁,道:有殿下看着,应当一直在吃。殿下一倒,怕也顾不上。瘦得厉害,头也白了一片,臣一个外人瞧在眼里,都不忍心。
秦灼依旧没有表态。他握住缰绳,郑绥听见骏马受痛的低鸣。
许久,那只手才微微一松,秦灼对郑绥笑了笑,小郑将军,劳你先派人走马道通传,别因为开门交涉耽误功夫。我走承天门,那边要快。
落日之下,秦灼突然转,高声喝道:全体提,四日之内务必赶到长安!
金河汹涌声中,传来马蹄隆隆作响的声音。
郑绥嘱咐传令兵先行,自己陪同秦灼渡河。他先行上桥,秦灼紧随其后,黑马踏上栈桥时,队伍后突然响起飞奔而来的马蹄声。
郑绥转头,见竟是秦华阳狂奔而来,跌跌撞撞滚下马背,直接扑倒秦灼脚下。夕阳里他一身鲜血,但身上却没有伤口。
秦华阳抱住秦灼的靴子,带着哭腔叫道:阿寄阿寄遇刺了,阿娘赶到时人已经不清醒了。舅舅舅舅,你回去看一眼吧,阿寄的命也是命啊!
第26章
秦灼跨进白虎台门槛时,正冲见宫人端了脸盆出来,一盆血水照出秦灼苍白一张脸,像个鬼影,晃得他有些头晕。他一来,人群压压跪了一屋,秦寄那件沾血的外衣也被捧出来。
那一瞬秦灼听到多年之前的一声虎啸,接着是一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
哥,陈子元把住他手臂,你还成?
秦灼点点头,叫他半扶着走向床边。秦寄躺在床上,脸畔本溅了血,因擦拭血迹留下了淡淡红晕。秦灼不敢往他身上看,只瞧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坐在床边,捻针刺秦寄的穴位。
见到这少年,秦灼心中虽不至于放松,多少有了些余地。
这是郑永尚的孙子,名唤郑挽青,是南秦上下闻名的神童。不仅博通宗学,对医术更有惊人的造诣。郑永尚去世后,得其技艺者独郑挽青而已。
一针下去,秦寄眼皮动了动,双唇依旧紧闭。
郑挽青道:大王宽心,这是有了意识。
秦灼忙问:有意识,怎么不睁眼,也不叫痛?
郑挽青道:殿下意志坚定,年纪虽小,却很好忍。等他叫痛,便是彻底清醒了。
秦灼探手摸了摸秦寄的脸,只觉得热,待陈子元递上帕子,他才觉自己已然泪水涔涔,将帕子从脸上合了合,转头,正对上秦温吉略带焦急的一张脸。
秦灼对郑挽青道:一切有劳。又看向秦温吉,你跟我来。
他一讲话,那些担忧之意从秦温吉脸上漶然而散。她冷冰冰道:有什么话不能当着人说?有什么话你跟我还说不出口吗?
秦灼定定看了她一会,说:我真的很好奇,我的妹妹,胸口里长的是不是颗人心。
陈子元胸中咚地一震,见秦灼靠在帷帐边,呵呵笑起来:&你喜欢权力,没问题。阿寄出生后,我连虎贲都放给了你,到现在整整八年,我找你要过兵符吗?你在朝中培植党羽,在军中收拢人心,我有没有问过你一句?&
他笑得浑身都在哆嗦,我一共这两个儿子,你是一个都不放过呀。妹妹,好妹妹,你是真心诚意想叫我断子绝孙啊!
他这一句话何其之重,显然是痛至极处。陈子元扑通跪倒,急声道:大王,温吉的确是个说到做到的性子,也的确不想让你再回去,但这次确确实实不是她。大王想想,她若对殿下出手,就是为了叫你留在家里。可殿下遇刺时已经出了明山,若非哨子听见响箭,只怕大王你进了长安都不知道,那她对殿下动手有什么意义?
陈子元双手撑在地上,声音已然颤抖:大王,她对梁太子没有感情是真,若说迁怒也的确有几分,但阿寄是她看着长大的,她就算动手,又岂会真的奔着他的命去啊!
秦温吉眼睨着秦灼,冷声喝道:你起来,他要杀就杀。都是这些年惯的他!我真想绝他的后,秦寄能养到这么大?说我拿兵权,你问问他,阿寄出生一年里他下得了床吗!好,现在为着外人要杀我,孤家寡人的滋味,他也该尝尝了!
秦灼胸口起伏,正要开口,突然听秦寄低低呻吟一声。秦灼忙赶到床前,低声问:怎么样?
郑挽青从秦寄眉心拔出金针,翻了翻他眼皮,道:殿□□格强健,卧床休养两个月当无大碍。皮肉虽伤得严重,但万幸没有伤及要害。估摸今晚,人就能清醒过来。
秦灼一颗心这才放下,握着秦寄的手坐了一会,替他掖好被子,站起身,见陈子元仍从地上跪着,叹口气道:华阳,扶你阿耶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