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没有立即开口,但萧玠究竟想问什么,秋童岂能不知?秋童叹道:殿下放心,夏相公举有功,又行端坐正,并没有牵连在内。只是涉案的王云竹是他的姨表弟,夏相公多少要避嫌。且奴婢听陛下的意思,这事只是个头。
萧恒并不限制宫中议论朝政,秋童继续道:按大理寺的奏禀来瞧,私扣官银之事绝不是头一次,但王云竹一个只供职的浪荡子,也绝对没有这么大的胃口。殿下知道,他是王氏的子弟,又和夏氏许氏都有姻亲,这还没论他的师承。他若只是一条小鱼,底下只怕还藏着大鲸。杨相公从地方递来的折子,猜测王云竹上头的人和地方互为勾连,共行贪赃,款项之剧,足够三大营全体将士六年之用。
萧玠脸色乍然转白,半晌,只摇头一笑。秋童问:殿下笑什么?
萧玠道:我笑京中诸公愚蠢,他们唯恐地方出事将他们牵连出来,竭力阻止陛下亲巡,又做出春玲儿卢小青两桩命案,更给了陛下摸瓜的藤条。他们可能没想到,要查到自己头上,压根不用陛下出京。
秋童一愣,又听萧玠道:这两桩案子,我还有些不明白的地方。从现在看来,卢小青灭口春玲儿,是怕我查到她和王云竹的干系,从而牵扯出世家贪墨、且在行宫中安插眼线以掣肘陛下,并挑拨天家父子的事情。但卢小青自己就与官银转窃相关,家中更有暗室,如此诸多破绽,要从他入手调查官银贪墨一案岂不更为容易?为什么要指使他做这个替罪之羊,这不明摆着把世家贪贿的线索往陛下手里递吗?
萧玠看向秋童,郑重道:秋翁,我只怕这件事背后不只是贪墨,甚至不只是世族与陛下的争斗这么简单,请您转告陛下,一定当心。
秋童第一回听见他这样成人的心思,一时之间,心中不知何许滋味。他轻轻说:奴婢晓得了。殿下快吃药吧,不能放冷了。
萧玠依言饮药,皱着脸道:这方子味道真怪。
秋童笑道:郑先生开的方子,怪,却是好药效。
萧玠问:陛下近来身体如何?早晚药还常吃着?这几日有没有作?
秋童道:殿下见好,陛下就没什么不好的了。见萧玠神色,又问:殿下有话要问吗?
萧玠笑道:没有,我不过问一句,等晚上他来吃饭,我再叮嘱他。
秋童笑着站起来,道:是,殿下药既吃完,奴婢便回去。这时辰,陛下也该下早朝了。
他一打眼色,阿子便端着药炉跟出去。天空一蓝如洗,飞鸟掠过瓦甍时,脚步声沿墙根赶去。
阿子问道:师父,若陛下怕有人动手脚,叫您在东宫盯着熬药便罢了。怎么这样送来送去,连罐子都要端着,多出这些麻烦?
秋童轻轻给他一后脑一巴掌,不该你问的甭问。我倒想问你,殿下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对劲?
阿子摸摸脑袋,自从我跟着殿下,就没觉得他对劲过。
秋童道:你仔细想想,估计是有关陛下的事。
阿子想了半天,恍然道:约莫是陛下吃补药的事。
阿子印象里,皇帝是个节俭的人。节俭和抠门儿不一样,对自己省,叫节俭;对亲近人省,还省的是不该省的,那是抠门儿。看东宫一应取用,虽不奢靡,但绝对算得上丰厚,更别说萧玠这一场重病的耗费,一碗药就是真金白银。而皇帝他自己,不置女乐,不修宫室,一套衣裳新旧三年,如果不来东宫吃饭,自己一个饼子一碗汤粥就着酱菜完事。
是故,如果皇帝突然一反常态支出一大笔开销,不可能不引人注目。
当时萧玠尚在病中,便听闻消息,问阿子:陛下开始进补药了?
阿子答:奴婢也不很清楚,殿下从哪里听说的?
她们在外间扫地,应当觉得我睡着,讲了几句。太子声音有些紧。陛下是从不进补的,我听说,用了全鹿干、何乌,还有人参阿胶,这些都是过分名贵的药。
太子握紧药碗,央求道,阿子,你帮我去甘露殿那边打听打听,好不好?
阿子自然依从。
不过半个时辰,阿子便赶回东宫,一掀帘,就见萧玠倚在榻上的身体绷直起来,两眼切切地望向他。
阿子双腿沉,口中苦,慢慢挪到太子跟前,低声道,奴婢打听了,陛下进的方子,是补男人的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