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后放下药盅,双手投降。
药盅一落,萧玠便揭开盖子,往底部舀出一勺。
秋童以为他要自己给萧恒端进去,便道:殿下,这么舀全是渣子了。
接着,萧玠将多余的汤药倒回盅里,把碗中剩下的药渣往帕子里一扣,迅叠起来塞进袖子。
秋童哭笑不得,原来在这边等着,道:成吧,能叫殿下放心,也好。
萧玠看他反应,一时不说话。在秋童收拾好盏子要端时,他突然问:陛下常去皇后那边吗?
秋童不料他竟问这话,手一抖,抬头见萧玠已经红到了耳根。秋童结舌半天,只道:殿下,这事奴婢也没法说啊。
萧玠道:我绝没有窥探的意思。
他顿了顿,换了一种更委婉的说法:陛下若再有子,我得备些礼的。皇后殿下到底正位中宫,东西不能含糊,我想着看看什么时候着手准备。
秋童心中酸涩。
将死之时,萧玠真心实意地盼萧恒能再有新子,不必余生孤苦。现在重新生活,如果萧恒再添子嗣,萧玠会难过,但依旧会衷心祝福。
这说明萧恒在向前看了。哪怕他把萧玠抛在身后,萧玠还是会祝福他。
他就是这样的人。
秋童嘴唇一动,帘后已传来脚步声,很迟滞。萧玠隐约记得,在他小时候,萧恒走起路来像吹过一阵微风,没有半分动静。
他抬头看去,萧恒已经打帘出来,对萧玠笑道:怎么这时候过来,正想叫你秋翁给你送药。又对秋童说:药我炖上了,一会盛给他喝。
萧玠道:臣还没吃饭。
萧恒便嘱咐秋童:我记得有点牛乳,看看能不能给他蒸点糕。别拿糯米面,他克化不动。
萧玠笑道:哪里这么麻烦,我随阿爹吃就好。想吃馎饦,想吃酱菜。
萧恒道:酱菜你少吃。
萧玠坐着拿眼睛看他,想吃。
这么僵持一会,萧恒只得道:别给他找萝卜的,有一罐雪里蕻,用个青瓷小罐封着,是专门给他腌的。馎饦给他炖烂一些,加点葵菜,我今天有新摘回来的,在篮子里。
萧恒又问他要不要吃鱼,萧玠说:又要剔刺。
萧恒道:你老子在这里,不叫你动手。
萧玠道:不要了,好多,吃不掉就要倒。
萧恒说:吃不掉我明天吃。
萧玠便急,我一早说了,你也不许吃隔夜的。你胃又不好。
萧恒便依他,对秋童笑道:好,儿子大了,能当家了。
秋童心道,何止他自己,谁不吃这一套。他殿下若日日能来哄这么一哄,只怕陛下天天在朝上密布的愁云也能消散不少。
既得了逞,萧玠眼睛一弯笑起来,萧恒从他对面坐下,也笑道:高兴了吧。
萧玠便站起来,挨在他身边坐,抱着他手臂道:臣是小孩子呀,小孩子,可以使性子。
他平日要装大人,难得这么撒娇,萧恒嘴上讲他多大年纪了,却也依他抱着,自己腾出左手,把药倒进碗里。
萧玠靠在他肩上,眼看那黑瀑布倾泻,神情有些朦胧,像看另一个世界。萧恒不用勺子,直接端碗喝掉,又将那只空碗放下,一下一下拍着萧玠的手。
萧玠腹中许多疑问,到嘴边,只是轻轻叫一句:阿爹。
萧恒应一声,半天没等到他动静,低头去看时,感觉萧玠动了动。他松开萧恒手臂,就势伏在萧恒膝盖上。
这一瞬,萧恒突然想起另一个人。那人也爱躺他膝盖,哪怕是看军报,也要这么躺着,嘴里有一搭没一搭讲话。要么就拿些腔调,含糊着拖着音叫他:萧重光
他想着,轻轻将萧玠耳边头拨好。萧玠许是有些痒,缩了缩肩膀,但没有躲。他睫毛轻轻地动,像头温驯的幼兽。
萧玠小时候黏人,但更爱粘秦灼一些,即使当年,也少同萧恒这样亲昵过。那时候也软和,抱在怀里跟个糯米团子似的。现在隔着衣裳,萧恒的膝盖都感受到他一根一根的肋骨,那么瘦。
初做父母时,瞧着孩子,总盼着他懂事,盼着他长大。可他一旦做到了,你又盼着他不要懂事,永远长不大才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