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华阳咕咚吃了口酒,又倒上,再吃一口。
秦温吉瞧他神色,和他碰了碰盏子,摘个第一,还拉着脸。
秦华阳冷声道:一群纨绔,赢他们,还丢我的名声。
如何也不是丢你的名声。这个年纪的孩子再早熟也不会很好地掩饰情绪。秦温吉顺他的目光看去,很了然,想要那花,就找他要去。
秦华阳道:我才不稀罕。
秦温吉笑起来:有意思,我瞧你对他爹那样,还以为你也得恨得他咬牙切齿。
不瞒您说,您对他嘛,我本也是这么想。秦华阳对她举了举杯,阿娘。
***
虞闻道抬臂打起竹帘,先请萧玠进去,自己还是从他身边坐下,挨着给他打扇。凉棚底,那团芍药晕成紫的胭脂色,染在虞闻道乌得生青的鬓边,像只巴掌大的蝴蝶,随着扇底微风细细,一扑一闪地翩跹起来。两人说了一会话,虞闻道便告辞,这一会能够随便走动了,他父亲嘉国公也在场,不去问礼不合适。
萧玠放他走,便同沈娑婆说话,正问道:你还想回教坊么?
沈娑婆道:没想好。
萧玠又问:若不回教坊,你有没有想做的事?
沈娑婆呆了一会,还是摇头,臣在教坊这些年,已经养成废物一个。肩不能挑,手不能提,只一把琵琶能混口饭吃。但现在,臣也不太想弹琵琶。
萧玠还要开口,外头竹帘一响,两旁侍人纷纷欠身行礼,竟是阿双赶了过来。她眼眶微红,轻声叫道:殿下。
萧玠起身凑到她身边,听她压低声音:政君想见你。
萧玠一颗心骤然急跳起来,阿双已握紧他的手,说:这会场子上人也少了,在林子边,妾去给你牵马。
她要走,手掌却被萧玠拉住。
姑姑。萧玠走上前,抬手给她擦了擦脸,不管谁来,你都是我姑姑,永远是。
艳阳转移,自东向西,漫开一条眩目光带。天际,云层如同鱼鳞,由大到小、由金向红,最边缘处,匀开鱼肚般淡淡的粉白色。草叶翻卷的沙沙声中,萧玠由阿双陪伴,牵马走向草场尽头。
那一人一马的身影越来越近,萧玠蓦地紧张起来。宴席初见时,巨大的喜悦越过了惶恐,如今私下相会,萧玠那根弦才真正紧绷。这种感情不仅是近乡情怯,他自小就察觉,这位与他血脉相连的姑姑,似乎并不喜欢自己。
走近之前,红豆冲着西风低鸣一声,秦温吉也就此转头。
她摘掉了青铜面具,露出带有浅疤的脸。这是一种剥去甲胄的象征。
这一刻,阿双握紧萧玠的手,牵着他走到秦温吉面前。夕阳挤进三人之间,施度金光,天地间,一切都无比温柔。
她们两个望了一会,一瞬间,又像回到二十年前,在元和年的长安城里相依为命的岁月。一转眼,阿双的双丫已盘成高髻,秦温吉的脸庞也添了细纹。
秦温吉看着她,冲她张开手臂。阿双走上去,轻轻抱住她。
两人没有说一句话,相拥片刻后,便松开怀抱。阿双摸了摸萧玠的脸,鼻翼轻轻抽动一下,自己先离开了。
萧玠喉咙涩,低声、妥帖地叫道:政君。
秦温吉问:叫我什么?
萧玠胸口一窒,已听她低低叹道:阿玠,你要如何称呼我?
萧玠头埋得更低,张了好几次口,才叫得出:姑姑。
下一刻,他被秦温吉抱在怀里。
秦温吉搂着他的后脑,叫他的脸依在自己肩上。她缓慢拍打萧玠的后背,掌心摸到他一节一节突出的脊骨。她察觉肩头一片洇湿,萧玠在她怀中微微颤抖,但自始至终,没有出半分哭声。
过了一会,萧玠从她怀里直起身,擦了擦脸,冲她笑了笑:让您见笑了。
秦温吉抚摸他的脸,一手牵过马,一手牵着他,两个人慢慢在草场边踱着。她问:这些年还好吗?
很好,陛下一直疼我,身体也比之前强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