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童忙扑上去抱住他,连声叫道:陛下好陛下,您要是亲自提刀杀人,岂不是坐实他们这些腌臜话吗?天下那么多舌头,您但凡留一条,都得咬定您是恼羞成怒,殿下身上泼的污水还不够多吗?大公在家里能安生吗?
相持之间,殿外已有内侍通传:陛下,夏相公求见!
秋童泪流满面,夏相公想必得了消息。陛下,他如何都是太子太傅,是文正公亲自托付的殿下的老师!他绝不会在这件事上害殿下,您见见他,和他商量商量法子吧平息流言要紧,殿下现在受不得刺激了!您全当为了殿下,大公和您就这么一个儿子啊!
咣啷一声,环刀落地。比刀更快,萧恒已经一个趔趄软在地上。
他不要秋童搀扶,只摇摇手:叫夏相公进来。
***
这么多天,萧玠讲了第一句话。
萧恒再回东宫时夜色已深。他轻轻推开门,正见萧玠坐在桌边,傍一盏灯切橙子。
他把橙子握在掌心,右手持一把小刀,刀尖没入果皮时,血浆一样的金汁迸溅,一些飞到他脸上,一些顺着掌心手指蜿蜒而下,从腕部坠落,滴答,滴答。
萧恒迈动脚步时,萧玠切动第二刀。
他神情专注,下刀很深,那只握刀柄的手每下滑一寸,萧恒一颗心就揪紧一寸。好在,萧玠取出一角金黄的橙子肉,没有半点血红。
萧恒从他对面坐下,说:阿爹切给你吃,好不好?
萧玠转了转橙子,又割第三刀。
那阿爹给你下馎饦,你不是想吃阿爹下的馎饦吗?见萧玠仍不说话,萧恒又道,昆刀这一段不见你,不吃不喝。它上了年纪,这么下去熬不住。
刀柄顿了一下。
萧恒看在眼中,柔声问:阿爹一会陪你去瞧它,好吗?
萧玠动作停了一会,把那只橙子放下。萧恒看到他的掌心谢天谢地,没有伤口。
萧玠把切好的那一角橙子拿起来,仔细盯着,像要数清那梭子一样的金粒的数量。这时候,他终于说了这些天来的第一句话:
我会有小孩吗?
萧恒一愣。
萧玠摸了摸腹部,问:他会怀孕,我也会怀孕吗?到时候,是不是要把肚子割开?
那些流言,到底吹进他耳朵里。
萧恒声音有些颤抖:不会的,阿玠。太医替你把过脉,你不会的。
萧玠没什么反应,指甲慢慢剥离果皮,像剥开一层肌肤。他像无关于己一样:阿爹,我想走。
萧恒坐在对面,灯火照不到他的脸。静了片刻,他说:好,等过几天,我送你去阿耶那边。
萧玠平静说: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。
萧恒脸部肌肉抽动一下,又一下。一阵迟滞的咀嚼声响起时,他终于把脸埋在双掌之中。
当夜萧恒坐在榻边,盯着萧玠浅睡的脸,这么看了许久,替他落下床帷,走到外堂,对上秋童不忍的目光。
他的声音出乎自己意料的镇定:把阿双请过来。告诉夏相公,他的法子,我答应了。
***
翌日,萧恒从东宫动身上朝。他对镜穿衣时,萧玠抱着膝盖坐在窗底,对着阳光观察自己的右手手掌。
他右手有五根手指,拇指和中指的茧子最厚,小指指甲的月牙更明显。食指第三个指节有一粒很浅的痣,秦灼左手同样位置也有同样一颗。他手背几乎看不到体毛,只有在阳光下,才能看到一层金白色的绒毛。
这时,一束白光从五根指头的缝隙里迸射出来,萧玠迟钝地动了动眼珠,意识到那是萧恒的旒珠折射的光芒。
萧玠挪动视线,见秋童立在一旁,手托托盘,上面有一本洒金红皮的册子,一块金印。
他心有疑问,但没有开口询问的欲望。
萧恒走过来,伸手摸了摸他的脸,说:好好吃药。
萧玠觉得他还有话要说。
萧恒转身离开了。
萧玠又抬起手,保持和刚刚一样的动作,顺着手掌看自己的手臂。虞闻道的掐痕和吻痕基本淡去了,但一些咬痕还在,破皮微微翘起,像一个婴儿要吮吸的小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