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灼问:然后什么?
然后他把那具准备好的尸挖了出来。
陈子元深深呼吸一下,说:我从来没在萧重光脸上见过那种神情,不管是你潮州失踪那次还是你生完萧玠他赶回来那次你知道,那具尸体穿着你的衣服,已经面目模糊。我看他跪在那里,开始摸那个血肉模糊的头颅。
秦灼说:摸骨。
陈子元点点头,是,那个头骨应该碎了,我看见尸体的额头凹陷了一大块。他摸了很长时间,然后去摸腿骨,应该是想辨认有没有接骨的痕迹。
但为防万一,秦灼准备的就是这样腿骨重接过的尸体。
秦灼默了一会,问:他怎么认出是假的来的?
陈子元说:他没认出来。
陈子元没有描述萧恒崩溃的具体情形,他咬紧牙关,脸部肌肉绷紧,那个场景似乎让他这个多年积怨之人都不堪忍受。
最后,陈子元只是说:不得已,我告诉了他真相。我不告诉他他真能死在你那具尸体上。
秦灼说:别说了。
陈子元也不怎么想继续这个话题,站起来,就要告辞,你好好歇息吧,肩膀的伤别放松,不是小伙子了。
他抱拳离开,临跨出门槛时又缩回脚,忍不住对秦灼说:哥,别苦着自己了。一辈子一眼到头,有什么放不下呢。
秦灼冲他摆摆手,少啰嗦吧。
等陈子元离开,夕阳也一点点退出宫室,白玉台恍然一个凄清冰凉的如名之地。秦灼坐在黑暗里,转动拇指上闪烁不定的扳指,像在抠开一个溃烂多年的伤口。终于,一种一往无前的决心感召了他,让他终于能打开帘子,往内殿里去。
他跨出的脚步在竹帘垂落时骤然静止。
那个本该昏迷的人从床上坐起来,像一块石头一样看着他。
秦灼说:醒了。
萧恒应声:醒了。
第174章
萧恒坐在准备给秦灼的架子床上,刚点燃一盏蜡烛,他也就成为内殿的唯一光源。这让秦灼得以看清他脸部的每一个细节,一个老去的萧恒,一个很多年前恍然见过的、沧桑疲倦的萧恒。两人静静对望,二十年时光落花逐水飘然逝去,只留下那双眼睛,面对自己时,依旧柔和明净。
萧恒率先打破沉默。他把蜡烛捧起来递给秦灼,有些歉意,说:没找着灯。
秦灼愣了一下,才明白他是指生日明灯的习俗,哦,忙起来忘了。
他没接那蜡烛,从床边一把椅子里坐下。萧恒便放下蜡烛,秦灼总觉得那烛火突然黯淡下去。
萧恒问:肩膀的伤怎么样?
秦灼道:还好,只是皮肉伤。
萧恒问:膝盖找人看了吗?
他瞧见了自己跪的那一下。
秦灼想着,只道:看了,不妨碍,老毛病了。
殿内再度沉默下去。
从前不是没设想过,如果再见面是什么情景。只是没想到,所有的爱恨,在对面的这一刻居然没有歇斯底里,而是就这么淡去了。
原来时间真的能抚平一切,当年那样生生死死剜心剖骨的一片冰心,其实分隔多年,谁离了谁不是一样吗?
秦灼看着他,少年青年的萧恒的幻影总从这副中年的躯壳里跑出来。
他到底是孩子的父亲。
秦灼不准备让他下不了台,便找话问:你们什么时候返程?
等这边安顿吧。萧恒顿了顿,补充说,就这么走,阿玠要悬着心。
秦灼问:你们两个都不在朝中,能成吗?
萧恒道:有杨士嵘和崔鹏英看着。我们这两年常不在朝的。
秦灼点点头,又皱眉道:我看阿玠怎么这么瘦了?饭量也差。他就这么一直茹素了?
说起萧玠,两人多少自然一些。萧恒叹口气:柳州之后就不沾荤腥了。后来郑家那孩子出了事精神头一直提不起来,如今吃饭已经渐强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