尉迟松斟酌片刻,还是道:陛下没有褫夺过您的大将军封号。
他看到秦灼眼睛颤动一下,继续道:按照当年的圣谕,您的私印本就能调动龙武卫,无需再下圣旨。
面对秦灼的沉默,尉迟松选择把话说完:卑职近身侍奉陛下多年,也和秦少公相处一年有余。少公的身法和路数,卑职多少知道一些。陛下年轻时再骁勇,如今也很难有这样轻捷迅的身法了。
秦灼只应:哦。
尉迟松也无言,两人并立海边,看远处火光坠入黑色海水,像一粒火种坠入人间。
而后绽放光芒万丈。
奉皇二十五载,岁初,齐军水师战失利,接连三战未有一胜。
五日后,齐军勇毅都尉代军受降。
沅州保卫战大获全胜。
翌日,这支龙武卫虎贲军混合的奇异队伍,在梁皇帝带领下北上返京。他们于正月底抵达京畿,一片大雪纷飞之际。
快行进的大军骤然勒步,激起一阵马鸣和雪尘。
他们不明其意,等待队勒缰的萧恒示下。而萧恒正看向身侧,那位南秦诸侯立马不动,久久凝视前方。
前方,北风如刀,雪大如席。
天地仿若未开,一片混沌中,群山宛如兽脊。
秦灼全神贯注,像受到某种感召,直到大雪把他的头染白,他才出号令:上山。
佩戴萧恒面具的秦寄问:现在?
秦灼说:现在。
他一打马腹,走进这场风雪。
秦寄还要再问,却被跟随在侧的陈子元拉住手臂,摇了摇头。
三十年前,在白龙山,秦灼遇到萧恒,翻开了这段梁秦联姻史和他们家族情爱史的第一页。
三十年后,他们即将重新会合,跨越生死之界,为这段和历史并行的爱情传奇画下句点。
还是在白龙山。
一切因缘之起。
终结之地。
第185章
奉皇二十五年正月二十七,秦灼重返长安城。距离他奉皇七年离开这座大梁帝京,已经过去十八年之久。
对于他的回归,历史没有作出任何迎接。除了白龙山,它像座遗迹也像块望夫石一样,似乎等候了他千年万年。
秦灼挽马上山。
陈子元紧跟其后,中年衰减的体力叫他气喘吁吁。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,秦灼步态如一个青春正盛之人般稳健,对道路如一个常年定居之人般熟稔。
这已经不能用常理解释,陈子元认为,这是一种感召。冥冥之中,有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量在牵引秦灼。而秦灼选择出现在这里,就是一种投降。
等登到山顶,雪已经停了。夜里依旧宁静,月色照雪,一地清光。陈子元望见不远处的娘娘庙,早已模糊的记忆忽然清晰起来。
如果说除了萧恒秦灼外,还有谁对他们的感情保有最完整的认知,很可能就是陈子元了。他像河岸一样,几乎从起源开始,就旁观了这条爱情河流的水文。但一条源于此终于此的河流算什么河流呢?
面对这样一条闭合的环带,陈子元没有答案。
他拴好马匹,准备进庙,却见秦灼向庙外一片松树地走去。
这是片很古怪的松树群。第一棵快要成材,从此之后,树高递减,至第十棵往后都是新栽的树苗。秦灼仍站在第一棵树前,爱惜地抚摸树皮和枝条。新生的松针尚且娇嫩,像一个孩子的小手,轻轻牵住他的手指。
秦灼并不着急,一棵树一棵树看过去,似乎要弥补一些错过的岁月。他的身体也随着树高变化越来越矮,最后蹲在地上。这个高度,正好去抱一个学步的孩子。
这时候,秦寄在不远处叫他:阿耶。
秦灼起身过去,看到秦寄面前的三座坟丘。其中两座树有木牌,勉强可作碑记,分别由酷肖秦灼书法的行体写道:弟阿子之墓、夫郑绥衣冠之冢。
第三座没有任何标记与碑志,但秦灼在它面前停下脚步。
他蹲下身,抬手抚摸坟丘。白雪覆盖下,坟土有些潮湿,轻易就能留下掌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