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天晚上,白龙山诞生了一个梦。如果梦能够考察,梦主人很可能被认定为秦灼。
因为这是一个萧玠病危之际,秦灼回京的梦。
有关故事的另一种可能。
秦灼快马走驰道的骑兵队伍引起沿途万众瞩目,人们看到,那群白虎赤旗以火烧云的气势刮向长安。
在一个如血薄暮,秦灼马至东宫。
院中站着很多人,或陌生或熟悉的脸,以各式各样的目光看他,秦灼都不在乎。他匆匆推开殿门,迈进去的脚步却极其轻缓,似乎殿中人的生命其实是他的一场烟梦,稍一惊就醒了。
已经眼生细纹的阿双冲他走来,哽咽说些什么,秦灼都听不到。他的全部注意力全被床榻吸引。
萧恒坐在榻边,正抱着一只苍白无力的手。一串光明铜钱系在那只手腕上,随时随地能滑下去。
秦灼去看那只手的主人,那人也正在看他。
萧玠似乎刚刚苏醒,脸无血色,显得两眼乌浓得吓人。他没有说话,甚至没有动作,只是盯着秦灼,看他一步步向面前走来。
萧恒让开位置,秦灼便从榻边坐下,执起萧玠的手,柔声说:阿玠,阿耶来了。好孩子,还认得我吗?
萧玠却没很大反应,定定看他一会,越过他,对萧恒说:阿爹,我又看到他了,我怎么又看到他了我要死了吗?
萧恒落下一串眼泪,连声道:不是,阿玠,是阿耶,阿耶真的来了。
萧玠仍有些不可置信,捧起秦灼的手摸自己的脸。秦灼再忍不住,抱着他放声哭道:孩子,我的好孩子,我对不住你,阿耶对不住你呀!
秦灼不敢用力,脸抵在萧玠颈侧,感到他冰凉的体温。当年那个软乎乎的小孩子,如今抱起来竟有些硌手。
好一会,一双手臂才环住他脖颈,萧玠才从他怀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。
跟随而来的郑挽青负责看顾萧玠的疾病,秦灼便在东宫住下。这段时间,他和萧恒一起守着萧玠,没有龃龉,也没有一句交谈。他们只是一双尽职尽责的父母,在孩子面前,什么恩怨都得往后放。况且,他们两个也是照顾萧玠最细致周到、最为默契的人。秦灼从萧玠额头上揭下帕子,萧恒便自然而然接在手中,又将新的递去。每个夜晚,秦灼倚在榻边,轻轻拍打萧玠,哄小孩般给他讲故事,便能听到帘子外香炉轻响的声音。不一会,郑挽青嘱咐的药香隔帘透入,蜡烛也被人轻轻吹灭。一切熟悉得似乎这八年的分隔从没有生过。
萧玠好转之前,又生了一次可怕的恶化。秦灼半夜醒来,照例试他的体温,却摸到一手冰凉。被褥已经被萧玠冷汗湿透,他头歪在枕上,已然陷入昏迷。
秦灼哆哆嗦嗦地叫:来人,快来人!萧重光萧重光!
几乎是一有响动萧恒就冲了进来,紧接着满宫乱作一团。郑挽青很快赶到,把床内遮得密不透风,让他们去外面等。秦灼跪坐在床边,已经站不起来,只能由萧恒把他抱扶起来。
两个人守在帐外,在宫人短暂进出的慌乱脚步后,东宫重新陷入死寂。他们紧紧握着对方的手,似乎要攫取力量不至于垮倒。
秦灼有些语无伦次:我怎么能睡着呢我今晚不该睡觉的,我怎么睡得着呢?
他抬头看萧恒,泪已经流出来:萧重光,怎么办萧重光,我害了他,是我把他害了!
萧恒抱紧他,一只手摩挲他后背,声音也有些扭曲:少卿,少卿你听我说,阿玠福大命大,一定不会有事。越是这时候,咱们越不能垮了,孩子还指望咱们呢!
秦灼强迫自己冷静,脑子里却一团乱麻。他只能像抓紧救命稻草一样抱紧萧恒,在萧玠的事上,能和他并肩作战感同身受的只有萧恒一个。
至少他是萧玠的父亲,至少,天底下只有他一个人,对待萧玠,是同自己一样的心。
等郑挽青把好消息送出来时,秦灼以为自己会立刻冲到帐里,但他却一下子跌坐地上,像一条脱水的鱼。
萧恒抢先一步跪在地上接住他。他听到萧恒膝盖在地砖上磕出的巨响,忽然想起一道闭门前,自己对他磕的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