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峤娘在这荒草衰年之中胡乱走着,跑着,待到猛然回头。
那来处只余黄土两陇,冷碑一座,生得棘草三蓬,松柏两棵。
薛峤娘崩溃伏地,嚎啕大哭,那哭声就像当初降临这世间一样茫然而害怕。
她好像从来没有过那样多的泪,多到小小的身躯再也无法承载这滔天的悔恨自责。
她栽倒下去,蜷缩在冷碑下,黄土上。
柔软的黄土包裹着她,好像同那初始为小小一团血肉时,蜷缩在那腹腔时一样。泪如涓涓流水般涌出,淌下去,同岐黄的土混在一起。
恍惚间,好像她还是她的骨血,未曾分离。
就这样吧,就这样待下去吧。
就将这一身血肉归还,让她们的血淌在一处,让她们的肉化做一处。等她的身体也开始腐朽,一点一点和泥土融合。
她又成为她的骨血,再不分离。
不知过了多久……
雨横风狂,昏天近日暮,从天而降的大雨将土垄冲得坍塌。
薛峤娘扑上去用手捧起黄土,重新盖好。只是那雨大得看不清了,及膝的水慢慢涨起来,汇成了一条大江。这水淹没了她们,断开她紧握母亲的手。
她奋力去抓,可是母亲的碑被水流托载起来,飘向她再也追不到的远方。
“带我一起走!”
她哭着喊着追上去,想要再次抓住母亲的手,却只能在长河里浮沉,随水而流。
那些水波翻涌起来,像一块块碎裂镜片。里头承着那些长久弥记的,模糊远去的,早已遗忘的……
她抓住了一片水波。
那是六岁的时候,就因差了那么一点点,输了蹴鞠赛。彼时年幼,烦恼也年幼,因这样一件事哭了好几天。
连过生辰的时候都在哭。
程铮抹着她的眼泪,一点点哄她:“吾家乖宝怎么生辰都不高兴?今可是做了很多你喜欢吃的呢。连你阿霜姐姐他们都请来了,等着陪你玩儿呀?”
她抬起脸,泣不成声:“可是我真的喜欢那那个彩头。。。。。。”
“娘喜欢。”她说着说着扑到他怀里哭,程铮听着缘由不禁笑了笑。
“你爹已经给娘买了。”
“真的?”
“真的,不信你去瞧瞧?”
她立即迈着腿往书房去看,果然看见了一套湖笔。
薛承淮端着长寿面出来,笑道:“这回能高高兴兴过生辰了吧?”
她点点头。
薛承淮细细给她擦泪:“眼泪可不要混着长寿面一起吃呀。”
她还记得,那时他问她:“咱们家峤娘今年五岁了,再过几年就要长大了,长大后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呢?”
她认真想了想,坐在父亲肩膀上,搂着他的脖子,指向正在踢蹴鞠的母亲。
“我要成为像娘那样的人!踢得一手好蹴鞠,在蹴鞠赛上,把他们赢得落花流水!”
程铮笑道:“峤娘好志气!明年定赢下蹴鞠赛!”
明年……
薛峤娘拼命去抓,死命去攥,水波从她手心缓缓滑过。一片一片,又一片地,在那眼可见,不可触的地方晃动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