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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并无朝会,靖安公主却依旧早早起身,穿戴整齐后,待坊市一开,便乘马车进宫。
晨光熹微,连绵的宫殿在柔和春光里也敛去了几分不近人情的威严。绕过三座巍峨的正殿,行至皇宫内苑,四下越静谧起来。
不多时,绫绮殿便近在眼前了。
瑞安公主原本正恹恹地用早膳,一抬眼,乍见皇姐的身影映入眼帘,还以为是眼花瞧错了。
直至赵嘉容在她身边坐下,扭头示意女史添双碗筷,她才反应过来,脸上的怔然之色转瞬便化为惊喜。
“皇姐你怎么来了!”
赵嘉容抬手揉了揉妹妹的脑袋,莞尔一笑:“陪你用早膳。”
女史取来一副干净的碗筷,又端上来几碟子热菜。
瑞安公主先时并无胃口,略进了几口便打算让人将菜撤下去,这会儿又胃口大开,喝完了瓷碗里的小米粥,又多吃了几块杏仁酥。
赵嘉容也难得有功夫认认真真吃一次早膳,和妹妹你一口我一口地大快朵颐。
用完膳后,侍女们上前递上素帕,端走桌案上空掉的碗碟。
外间日头正高,阳光明媚,穿过宫殿檐角旁高耸苍翠的绿树,在殿前回廊里洒落下一片细碎温暖的柔光。
赵嘉容眯眼望着,面上笑意也跟着柔和起来。
“天气正好,想去校场练骑射吗?”她扭头问妹妹,“新得了一套白羽箭,正好给你练手。”
瑞安公主闻言,眼眸亮,正欲出言应下,忽见尚功局女史捧着漆盘而至。
那女史见绫绮殿中还有一位贵客到访,对上视线之时,有些慌乱地避开了,捧着漆盘低头行礼:“二位公主金安。奴婢奉尚宫之命,呈送公主的嫁衣给公主过目试穿,若有不合身之处,尚功局再加紧修改。”
瑞安公主这些日子一见尚功局的人便无好脸色,尚功局上上下下皆无办法,只能硬着头皮办事。今日更是赶巧了,撞上最偏疼妹妹的靖安公主,恐怕更难把事儿办利落了。
赵嘉容面色无波,轻抿着唇,抬手示意女史捧着漆盘上前来。
那女史按捺住忐忑,上前躬身将漆盘呈给公主。
瑞安公主仍是神色恹恹,对即将穿上身的嫁衣了无兴致。
反倒是靖安公主认真审视起这身嫁衣的用料、做工、形制等细节,水葱般的指尖轻拂柔软的绸缎。
瑞安公主眸光晦涩,轻扯了扯赵嘉容的袖子,低声道:“皇姐,别管这些了,我们去校场练骑射罢。”
“不急,午后再去也不迟。”赵嘉容回过头望着妹妹,抬手将她鬓边散落的一缕青丝顺至耳后,语气放柔,“瑞安把这身嫁衣试给皇姐瞧一眼可好?”
瑞安公主朱唇紧抿,满是抗拒,纠结了半晌终是不情不愿地点了头。
赵嘉容沉默了几许,拉着她起身,挽着她的肩将之引入屏风内。
女史们会意,忙不迭上前去为瑞安公主更衣。
华丽的嫁衣层层叠叠,穿戴起来颇费些功夫。如今这身尚且只是打样,便已然衬得瑞安公主贵气逼人、明艳不可方物了。
赵嘉容还是头一回见妹妹如此盛装打扮,见此眼中不乏惊艳之色。
她不吝赞美,莞尔夸赞妹妹仪容之盛。其旁的侍女也纷纷附和。
瑞安公主却分毫不为此而开怀,柳眉轻蹙,杏眼盈盈似有水光。
赵嘉容微顿,摆手示意侍女们皆退下。
随后她上前去,微俯身亲自为妹妹抚平嫁衣上的褶皱,低声道:“一件衣裳罢了,它决定不了你是谁,只是你姣好相貌、昳丽身姿的点缀。这衣裳穿在你身上,全凭你自己如何看、如何想。你若将之看作镣铐,它便当真能锁住你的手脚。”
瑞安公主红唇微张,欲言又止,很是不知所措。
赵嘉容直起身,与她平视,语气平和地接着道:“倘若你皇姐我如今布衣荆钗,那些人便有胆子在我跟前造次了吗?倘若我两手空空,只是个徒有其表、金玉其外的公主,那些人便会高看我一眼了吗?衣裳不过是层皮,眼界低窄之人以此评判人之高低,愚昧之人以此作茧自缚。”
赵嘉容言及此,话音顿了顿,方又道:“你就算嫁人了和亲了又如何?你一辈子是我靖安公主的妹妹,一辈子是我大梁的公主,一辈子是赵嘉宜。”
瑞安公主眼眸泛红,咬了咬唇,轻声道:“……瑞安省得了。”
赵嘉容伸臂轻拥妹妹的肩背,在她耳畔低声道:“只要我想,只要你肯,我誓保你在京都太平一生。这岂是一件衣裳能左右的?”
瑞安公主双眸微缩,怔住了,半晌才仰起头来,有些艰难地摇了摇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