梳洗过后,天已渐渐地亮了起来。可她忙碌奔走了一宿,此刻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。心想陆勇算是个靠谱的人,她索性上榻眯一会儿。
不知睡了多久,似乎刚闭眼只片刻的功夫,她便被外间一阵喧闹的动静给吵醒了。
她皱着眉醒神,觉屋外天光已大亮,日上三竿。
迅地穿戴整齐后,赵嘉容刚一推开门,便撞见郎中匆匆而至。
她眼皮子急跳了两下,快步往另一边的厢房而去。
此刻陆勇正在厢房内,急得团团转,见郎中来了,如见救星,急忙拉着人往榻前去:“快瞧瞧,人一直未醒,现下又起热来,烫得很,烧糊涂了都,嘴里还在说胡话,听也听不清……”
郎中上前诊脉,眉头微蹙,当即小心地拆了谢将军身上包扎伤口的纱布,重新清理了一遍伤口,换了药,再用干净的纱布包扎起来。
随后,他又让人去取凉水和棉布巾,而后将棉布巾在凉水中浸湿了,盖在谢将军的额头上。不多时,那棉布巾便跟着热起来了,又重新浸回冷水中,如此往复。
赵嘉容在一旁静静看着,也不好插手做些什么。
直至那一整盆沁凉的井水都热起来了,郎中才罢手,又取纸笔来,低头写了药方子,让人去抓药。
“郎中,大将军这……可要紧?”陆勇忍不住问。
“退了些热下来,再服几副药,应无大碍了。”郎中轻叹口气,又接着道:“失血过多,伤口又容易感染,也幸亏谢将军身子骨硬,换了旁人可不一定能撑得下来。”
陆勇松了口气,起身送郎中出官衙。
回厢房时,他自窗边瞧见靖安公主在榻边,正低伏着身子,几乎和榻上的大将军贴在了一起。他顿时驻足,移开视线,准备转身往前院去。
而厢房内,谢青崖仍闭着眼,正神志不清地喃喃自语。赵嘉容低下头侧耳去听他到底在嘟囔什么。
听了半晌才听出来几个断断续续的词——
“公主……危险……当心……”
她听他反反复复,絮絮叨叨,听了许久。
门外有人靠近,她察觉了,出声将人叫住了。
陆勇正准备轻手轻脚地退下去,还未走两步,便闻公主的声音响起——
“陆勇,你去把且末军的卢将军叫过来,我要见他。”
他先是有些尴尬,听清公主的吩咐后,又愣了一下,有些不解。违抗军令的不是典合军的李将军吗?关且末军的卢将军何事?不过纵然心里疑惑,他也并未多问,领了命便去营中叫人过来。
卢尽忠莫名其妙被叫到官衙,心中更是奇怪。
他不敢怠慢,一路疾行,进去后只看了一眼厢房内的情形,便低头下拜,礼数周全。
榻边坐着的那位靖安公主闻声,也不曾回头,开口时声音听起来很平静:“卢尽忠,京畿人士,太元十二年入神策军,在北衙效力,不得重用,太元二十八年被调至且末为守将。”
卢尽忠听公主对他的来历如数家珍,不免心里一惊,此刻拿不准公主的意思,遂道:“请公主示下。”
“听闻你想回京。”赵嘉容淡声道。
卢尽忠心尖一颤,整个人都激动起来,再度低头叩拜:“愿为公主效力,出生入死,在所不惜!”
她实在是见多了表忠心,也深知这不过是利益交换,语气依然很平静:“用不着你出生入死。只是,昨夜典合军死伤惨重,也得有个人为他们讨回公道才是。”
“……末将明白了。”卢尽忠思量了片刻,拱手道,“请公主放心。”
赵嘉容喜欢聪明人,见他一点就通,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。
卢尽忠下意识抬眼,撞上公主平静如水的目光。那井水般毫无波澜的一眼,无情无绪,好似两眼空空,世上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让她有喜悲。
这副神情,倒叫他想起佛寺道观里的出家人,红尘俗世皆如过眼云烟。这份淡然,越衬得她姿容卓绝,美得惊心动魄,不似凡间之人。
他险些失了心神,狠掐了自己一把,这才镇定下来,领命退下去了。
这般人物竟是传闻中玩弄权势、心狠手辣的当朝公主,竟是阵前一连射杀数名敌军将领的御敕监军。
卢尽忠曾在京都浸淫多年,自然懂得越是喜怒不形于色之人,越是危险。而今日似乎又明白一个道理,越是表面无欲无求之人,埋藏在与世无争的面具之下的,越是勃勃的野心。
他回到营中,叫来手下的一名士卒,取了些银两塞到其手中。
那士卒疑惑地望着将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