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原以为是公主手中刺出的是簪子,未料竟是一把短刀。出入皇宫任何人不允许佩带兵器,公主竟在身上藏了把刀。
赵嘉容置若罔闻,自腰间取出枚素帕,擦拭干净匕,将之重又收回袖中绑好。
“拖进水里去吧。”她低声吩咐,脸色冷若寒霜。
人已经死了,他只能领命照办。
水面在夜色中泛起些微波涛,不多时又再次归为平静。
赵嘉容冷眼看着,脱下被溅上血迹的外裳,捆上石头,将之一同扔进宽阔浩然的池水中。
春夜寒意未散,她蹲在池边净手,寒意一层层裹上来,起身时有些昏厥。忽有温暖的衣裳盖在身上,其上有熟悉的熏香气息。
“公主为何不留活口,彻查幕后凶手?皇宫内院,哪来的杂碎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加害于公主?”谢青崖咬牙问。
若不是公主警惕性高,若不是他恰巧碰见,永远长眠于这冰冷池水之中的便是……公主了。
赵嘉容望着重归平静的湖面,有些怔然,指尖轻颤。
“你知道是谁。”她低语,“何必折腾?”
她言罢,转身离开,迈入昏暗的林间小路。
谢青崖忙不迭跟上去,轻握住她的手臂,道:“如果是他,那不更要在圣人面前检举揭吗?”
公主摆手挣脱开,冷喝:“有何用?他想杀我又何止今夜,陛下哪一次有所惩戒?”
他深吸一口气,又道:“那公主身边为何不多带几个人?陈宝德呢?玳瑁呢?明知凶险,又为何要一个人到处乱跑?”
“我的事何时轮到你插手了?”她脱掉身上披着的衣袍,扔还给他。
谢青崖头疼欲裂,接住衣裳将之重又披在公主身上,有些恼了:“是!轮不到臣插手。公主马前卒如过江之鲫,自然用不着臣。可他们哪一个照顾好公主了?今日若是那人身手再好些,若是公主酒喝得再多些,若是臣不曾追出来……”
“我会凫水,淹不死。”赵嘉容咬了咬唇,伸手想再脱掉他的衣裳,反被他裹得更紧。
“今夜冻病了,明日早朝又忍着不敢咳出声?”
公主抿唇不再挣扎。晚风掠过,她伸手拢了拢衣襟,指尖仍有抑制不住的轻颤。醉酒误事,这个教训要牢牢记下。
谢青崖叹了口气,又问:“陈宝德呢?他应该备下了备用的衣裳吧?臣去取来给公主换上吧。”
她半晌未作声,如此便坐实了他听来的消息。
他难以置信:“公主当真赶走了陈宝德,却重用杨怀仁、宠幸柳灵均?柳灵均以色侍公主不提也罢。那杨怀仁是个什么东西?这些年公主当真待他不薄,予他十分的信任,他却藏了三分的私心。承天门前煽动举子,明着是舍生取义为公主效力,暗里早已给自个儿找好了退路,何曾管过公主的死活?虚伪小人,贪得无厌,凭他也配拜相入政事堂?”
赵嘉容轻蹙眉,懒得与他争论,转身顺着小径加快脚步往外走。
谢青崖脚步急促,语气也跟着急促起来,这些字句搁在心里愤懑已久,昭然之时一下子挑起了燎原之火,越烧越旺,出口之言也被烧得面目全非了:“公主要养条狗在政事堂看家护院,何必选这等养不熟的白眼狼?今时公主位高权重,他自然百般奉承,若他日公主受困,恐怕头一个扭头咬人自保的就是他。公主如此放心,是拿捏了他什么把柄,还是同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?想来他这中书侍郎的衔儿,便是在公主卧榻之上讨来的吧!”
公主眉头越蹙越紧,话听到最后实在太刺耳了些,猛地折身扬起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,才叫他住了嘴。
谢青崖懵了一下,脸颊上的疼痛泛起来之时,方意识到自己的口不择言。
他僵住了,没再作声,可疼痛和狼狈并不能浇熄心里燎原的妒火,反倒有熊熊之势。他暗自按捺着,眼睫低垂下去,目光落在她轻颤的袖摆上。
赵嘉容一时情急,使了不少劲,眼下整个手掌都是麻的。她抬眼睨着罪魁祸,咬牙切齿:“谢青崖你当真长本事了。”
第34章
夜色昏昧,四下阒静。
谢青崖目光缓缓上移,自公主轻捏着的袖摆一路移向她纤细的肩颈,却始终不敢抬眸对上公主带刺的视线。
公主从来学不会低头,脖颈永远倔强地挺直着,如高傲的鹤,颈项间莹白的肌肤在夜色里好似有玉般润泽的光芒。
他恍惚想起三思殿里与公主同窗的日子。
公主坐在他前桌,晨时经筵总是早早就到了,端坐案前温书。髻梳得一丝不苟,露出纤细柔美的肩颈,脊背单薄却笔直,韧如青松。熹微的晨光透过窗牖洒落在她身上,难得有娴静柔和的美。他不经意间侧眸,瞥见这抹芳华,会下意识放轻呼吸,不敢惊扰,悄悄红了耳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