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眼下是怒上心头,若是事后冷静下来会察觉到这信有不妥之处吗?公主笔墨丹青出神入化,朝中并非不曾耳闻,只是不知竟已能效仿他人字迹至真假难辨的程度。
他忽然思及此刻殿外正跪着的荣子骓。
凭空捏造假信,败露的风险太大。可这信若当真是荣子骓自西北带回来呈给皇帝的,公主是何时换了信?荣子骓又是否知情?假使他不知情,若皇帝也给他看假信,岂不是当场败露?
这密旨不过寥寥数字,皇帝收笔,抬眼示意魏修德盖上玉玺。
那方和田玉的印玺自锦盒中取出来,玉色润泽,其上盘旋的腾龙栩栩如生,气势凛然。赵嘉容掀起眼皮子瞥了几眼,望着玉玺在圣旨上沉沉一压,落下了一枚四四方方的红章。
待墨迹干了,圣旨被轻轻卷起,严丝密合地封了口。
谢青崖在皇帝抬头的那一瞬,立时收回了目光,不再去瞧公主。
他接过圣旨,指尖轻轻摩挲着其上锦缎的纹理,忍不住试探着问了句:“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荣子骓?”
武将之间也有惺惺相惜,他原本进殿之前心下琢磨着替荣子骓美言几句,兴许能让皇帝对他从轻落。然眼下情况不明,万不能再自作主张,打乱公主的计划。
“荣子骓……”皇帝闻言思忖起来,忽侧头对靖安公主道,“此人脾气不小,性情刚硬,相貌倒是上佳,靖安心下如何?”
赵嘉容闻声抬眸,听出几分这话的言外之意,不由眉梢轻挑。
果不其然,下一刻便闻皇帝道:“若要笼络他,高官厚禄非眼前之利,金银财宝恐怕他还看不上眼。思来想去,不如让他尚公主,正好荣家也一直盼着和你亲上加亲。”
谢青崖险些扔了手中明灿灿的圣旨,简直不敢相信耳中所闻。
听错了吧?让荣子骓尚公主?
此番荣子骓被荣建推出来顶罪,皇帝大雷霆,那阵势瞧着简直恨不得立马提刀砍了荣子骓的头颅,以解愤恨。怎么一转眼,就变成要费心笼络荣子骓,还如此恩赏,让他尚公主?
谢青崖难以置信地捏紧了手中的圣旨,抬头望向此刻已然平复了怒火的皇帝,见其脸色平静,话语沉稳,丝毫不像是作假,亦或是玩笑。
他五雷轰顶,僵硬地扭头望向公主。
赵嘉容察觉他直直望过来的目光,并未瞧他,沉默了片刻,似乎是认真考虑了半晌。
尔后她轻笑了一声,眼波流转,莞尔道:“倒也不失为一良策。”
皇帝脸色越和缓,道:“你若不喜他也无妨,待他回西北去了,分隔两地,互不相碍。”
谢青崖只觉心凉了一片,如坠冰窟。
本以为皇帝如此荒唐之言已经够离奇了,未料公主竟如此轻巧地附和了下来。
她竟然当真松口答应要嫁给荣子骓?
谢青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,皇帝和公主却兀自商讨着联姻的细节,一片和睦,好似皆不曾注意到一旁明显不对劲的谢青崖。
“此事尚且不急,朕便不主动下这道赐婚圣旨,过两日由靖安你来请这旨意。”皇帝吩咐道。
话不必说透,赵嘉容一听便知皇帝此举是何用意。未免荣家起疑,皇帝今日定然不会轻易放过荣子骓,到时再由她出面力保,以成婚的借口恳请皇帝放过荣子骓。
不论如何,皇帝听进去了她方才用心良苦的进言,打算重用荣子骓,已然达成了她今日进宫的目的,至于这过程如何并不打紧。
荣子骓这颗棋下准了,棋局的走势一下子便明朗了许多。
一个身无背景、且与荣家生了嫌隙的将才,在皇帝眼中本就有十足的诱惑力。吐蕃尚在边境虎视眈眈,西北军既不能调回京都,也不能群龙无。若是荣建被顺利擒拿回京,与其再临时派遣一个不熟悉西北军的武将去主持大局,不如拉拢统领西北军多年、经验丰富的荣子骓。
唯一的缺点在于他姓荣,但这同时也是优势,迷惑荣家,趁其不备,收缴兵权。
公主领命,十分乐意和皇帝演这一出戏。
到此心中也不免有些唏嘘,六年前意气用事,眼巴巴地在皇帝跟前求来赐婚圣旨。那年若不是正逢谢相公告病致仕,且谢崔两家退了婚事,谢家在前朝式微,家宅之中也一地鸡毛,不然当年赐婚圣旨也不会那么容易到手。
皇室子女有几个能顺从自己的心意去娶妻择婿,年少时轻狂一回也就罢了。
皇帝喝了口茶,搁下茶杯,淡声道:“荣建之子荣子骓,目无君上,御前失仪。修德,去命人将其压入大理寺听候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