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嘉容在一旁静静望了须臾,摩挲着手中箭筒之中白羽箭的箭羽,忽而扭头吩咐陈宝德将适才荣子骓射出去的那一只箭给拾回来。
陈宝德正用袖子轻拭鬓边的热汗,望着百丈远的箭靶,面露难色:“一支箭罢了,何必……”
赵嘉容不轻不重地乜了他一眼。
陈宝德忙不迭闭了嘴,眼见一小卒牵着马过来了,便将这跑腿的活儿给派了出去。
荣子骓闻言,侧过来道了句:“上好的紫杉木和陨铁,公主这筒新羽箭造价不菲。”
陈宝德原以为是公主府库房随便取来的一筒箭矢,讶然问:“公主何时又买了批羽箭?”他印象里公主府近日的帐册上并无这一笔支出。
赵嘉容淡声道:“旁人送的生辰礼。”
“哪家府上这么早便送来了,也未记在册上……”陈宝德暗自嘀咕。
赵嘉容将箭筒递给他,又吩咐了句:“妥帖收着,一支也不能少。”
陈宝德闷声应下。
瑞安公主也侧眸瞧了几眼那筒白羽箭,认出这批箭矢和公主府书房的那只紫杉木弓同出一辙。她收回目光,并未作声。
练骑射于久居深宫的皇家公主而言委实是件不易之事,不一会儿便薄汗湿春衫,身形止不住地轻晃,却紧抿着唇一声不吭。
荣子骓目不斜视,假作无意地稍稍放慢了节奏。
赵嘉容坐在一旁树荫下喝茶,半阖着眼小憩。
晚间一行人乘马车回城,荣子骓骑马随行在侧。进城时守城门的金吾卫拦下马车查验鱼符,接过车内递出来的金鱼符,只一眼便不敢再细看,赶忙让身后的兵卒放行。眼见着马车入城,金吾卫又神色古怪地瞥了好几眼马车旁骑马随行的荣子骓,暗自腹诽京城的传闻恐怕皆是真的。
马车内,适才那筒白羽箭被安放在角落,赵嘉容修长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箭筒上的木质雕花,想起那日谢青崖在她耳边献贺礼讨功劳,嘴角不知不觉上扬。
马车一路进城,赵嘉容收起神思,一扭头却见妹妹情绪有些低落,不由出声问:“累着了?还是荣子骓吓着你了?”适才这大半晌好几个时辰也没见停,临了汗流浃背,气喘吁吁,分明是有些吃不消。
瑞安公主抬手将鬓边濡湿的碎捋至耳后,摇了摇头,欲言又止,半晌才出声道:“我只是难过,皇姐今岁……乃至往后的生辰,我皆见不到皇姐了,也没法给皇姐做紫藤糕吃了……”
赵嘉容闻言,沉默下来。
如今位高权重,筑高楼引宾客,公主府生辰宴一年比一年热闹,逢迎谄媚、锦上添花之人比比皆是。谁还记得靖安公主幼年在宫中时,从未有过生辰宴。偌大的皇宫深院无人知晓,每年紫藤花开时是她的生辰。
第46章
那年李贵妃带着幸安公主在麟德殿听曲赏舞,瑞安公主在席上一面心不在焉地夸赞幸安公主的新头面,一面悄悄用素帕裹了两块御赐的时令点心紫藤糕,藏在袖袍下,在歌舞笙箫中溜出大殿。却不料被幸安公主的侍女眼尖察觉了她的异状,高声大喊,红口白牙地污蔑她偷了幸安公主的珍珠簪。
彼时瑞安公主委屈得眼泪簌簌,眼看着满大殿的人纷纷投来异样审视的目光,咬着牙一声不吭。
幸安公主的侍女见她并未反驳,愈嚣张蛮横起来,嚷嚷着要搜身,言之凿凿地道她亲眼瞧见瑞安公主将昧下的簪子藏进了袖笼里。
大殿之中命妇女官,乃至宦官宫女皆明里暗里地对瑞安公主指指点点,而最上的李贵妃和幸安公主则作壁上观、幸灾乐祸。
瑞安公主羞愤难当,一甩袖子,丢下袖中包裹的两块糕点,捂着脸踅身,急急跑出麟德殿。
赵嘉容至今记得,在麟德殿外撞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妹妹,半是心疼,半是气恼。听得宦官略略道来前因后果,当下便又带着妹妹回了大殿。
殿内歌舞笙箫又起,半分瞧不出适才出了场不欢而散的闹剧。
赵嘉容牵着妹妹的手,绕过婀娜聘婷的舞姬们,在一片喧闹的丝竹之音中,一步步行至上。
上端坐的李贵妃见她并未行礼问安,不由眉头轻蹙。幸安公主则脸色有些僵硬起来,警惕地盯着逼近的这位皇姐。
赵嘉容虽则礼数不周全,却也并无兴师问罪的架势。她只是垂着眼,平静地问幸安公主:“南海今岁上贡的珍珠,仅有一斛半,半斛藏于内库,半斛送给了清宁殿,半斛赏给了贵妃。幸安这一套珍珠头面正好是半斛之数,一颗也不差,又是从何处弄来的一支珍珠簪呢?”
她沉沉望着幸安公主,语气渐冷:“是皇后殿下匀给你的?还是魏大监私自开了内库取给你的?”
幸安公主脸色一寸寸泛白,不由地望向身旁的李贵妃。
她的生母李贵妃和中宫皇后乃是宿敌,积怨已深,荣皇后怕是宁愿丢了也不肯将御赐的珍珠匀给她;而魏大监则是圣人跟前最宠信的老人儿了,一言一行皆是圣人的意思,岂能随意给他泼脏水?
李贵妃见状,眉心拧得越紧了,正欲启唇呵斥之时,被赵嘉容眼一抬出声打断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