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主闻言,摇了摇头:“此非瑞安所愿。”
玳瑁心里叹口气,又道:“瑞安公主还太年轻,一时的热忱总是会退去的。”
赵嘉容没接话了。她思及自己心心念念择驸马的那年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年纪。
大都好物不坚牢,彩云易散琉璃碎。这俗世间似乎没有长久之物,再浓烈的感情随着摧枯拉朽的日复一日也终有淡去之时。
“吐谷浑那边都安排好了吗?”公主又问。
玳瑁低声答:“妥了。备了千两黄金和数百匹绢帛送去,刘刺史还算慷慨。”
公主轻嗤了一声:“他这些年油水捞得真不少,也该榨一榨了。”
正说着,见马车前的那道人影转了过来,遥遥朝她拜了拜,旋即翻身上马,在夜色里直奔城外而去。
城外数里远,一队兵马驻扎在夜幕之下,在主将归队后,一齐向西疾进。
……
马蹄声渐远,那道身影也渐渐模糊,消弭在夜幕之下。
赵嘉宜收回目光,放下了车帘。车内一片漆黑,她身陷黑暗之中,心里一片茫然。
良久,有灯火隐约照进来,光影晃动。
她抬手掀开车帘,望见皇姐正提着灯近前来。
灯火照亮了她们二人的面颊。两姊妹的容貌乍一看并不相似,性子也迥然相异,可若细瞧下来,五官轮廓之间却处处有血脉相连的印记。
赵嘉宜搭手扶皇姐上了马车。
回城的一路上,马车摇摇晃晃,两人皆沉默下来,并未出言。
临到马车徐徐停在了一座宅院前,赵嘉宜才出声问:“皇姐,我们何时回京?”
静了片刻,不闻回应。
她有些讶然地探身凑近,一片昏暗之中见皇姐靠着车厢,双眸紧闭。
车夫勒马停车,两匹马一齐仰头嘶鸣。
赵嘉容缓缓睁开眼,正对上妹妹关切的目光。
她直起身,揉了揉眉心,顿了一下,出声道:“明日便动身。”
倒也不曾睡着,只是晕得厉害,闭目养神罢了。
赵嘉宜见她面色泛红,眸光不复往日清明,才想起适才宴上她饮了太多的烈酒。这么些年来,从不曾见皇姐喝醉过。官场上游走总是免不得要喝几杯,可无人有胆子敢灌靖安公主的酒。
她向来是浅尝辄止,并不贪杯。想来今夜闻西北捷报委实是开怀,借酒助兴。
玳瑁掀帘进来,扶公主下车,见她昏昏沉沉的模样,不免有些担心,急忙扭头想吩咐人去煮醒酒汤。
“醒酒汤已经煮好了,才刚端了一碗送去正寝了。”一道柔和的声线适时响起。
赵嘉容掀开眼皮子望过去。
灯笼挂在府门前,昏黄的光影映照在门前静立的女郎身上。文莺今日和玳瑁身穿圆领袍,髻高梳,未施粉黛,瞧着很是干练。
虽则她和在刺史府相遇的那夜一样是男子打扮,可打眼一瞧便知截然不同。
赵嘉容想起那夜,文莺义愤填膺地怒叱她只知纵情享乐而不知稼穑艰难,那眼中的控诉和痛心可比朝堂上那群假惺惺的文臣真挚多了。
文莺见靖安公主望了过来,心跳有些快。在对上公主视线的那一刻,她恍惚了一下,顿了顿,才想起来屈膝行礼。
文莺头一回见靖安公主如此盛装打扮。公主姿容之盛让人险些忘却她行事的手腕,误以为她是娇养在宫阙里无忧无虑的富贵牡丹。可只要对上她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,便如梦初醒,惊出一身冷汗。那花叶之间处处带刺,稍有不慎,遍体鳞伤。
玳瑁搀扶公主下马车,进门往正寝去。文莺接过了那盏灯,在前头引路。
赵嘉宜跟在后面,四下环顾了几眼这座宅院。起先便知皇姐在凉州置办了一座宅子,倒是从来不曾来过。三进的院子,不算宽敞,但布置陈设却处处透露着精巧。
文莺将两位公主引入正寝。这间屋子一直空着,玳瑁却教人每日却不厌其烦地打扫换洗,她便知这屋子是留给谁的。
室内灯火通明,桌案上摆着一碗尚温热的醒酒汤。
玳瑁扶靖安公主坐下,端起那碗醒酒汤,试了一下冷热,将之递到了公主的唇边。
赵嘉宜在旁侧跟着嗅了嗅,闻出了汤里的几味药材,放下心来。
文莺低着头,小心翼翼地去觑靖安公主,不巧又正碰上公主抬眼望过来的目光。
赵嘉容适才进屋路上吹了会儿冷风,便清醒了不少,眼下闷了几口醒酒汤,便不觉得醉了。
“你若主意未改,明日便一道动身回京。”她出声道,嗓音有些哑。
文莺在那目光下,险些喘不上气,好半晌才开口道:“……妾心志未改,多谢公主厚恩。”
赵嘉容蹙了蹙眉,问:“你怕我?”
文莺愣在那,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。
玳瑁在一旁笑着道:“整个京都谁不对公主您心存畏惧,不怕您才是出了奇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