凉州军的将领溜进军帐,絮絮叨叨地禀报军情。
她摆了摆手,让他去禀报谢大将军。
那小将领命去了。
护卫呈上舆图,供公主阅览。
赵嘉容指尖在舆图上的山川河湖之间游走,眼皮却越来越沉。没日没夜地急行军,全靠一口气撑着,早已身心俱疲。此刻危机暂且解除,浑身松懈下来,困意便席卷而来。
……
谢青崖入帐时,只见靖安公主正杵着脑袋,低头专心致志地看着舆图。他心下暗道,恐怕连西北三军的将领们都不如靖安公主更熟稔西北山川地形。
他上前一步抱拳行了礼,正欲开口禀报军情之时,才瞧出公主正闭着眼,似乎睡着了。
谢青崖不由愣了一下,静静地端详了片刻公主的睡颜。随后他取来一件干净的大氅,轻手轻脚地凑过去,为公主盖上。
虽则动作很轻,却仍是惊动了公主。
赵嘉容陡然睁开眼,看清眼前之人方定下心来。
察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锐利,谢青崖有些僵硬地收回手,好半晌才出声道:“城北有官宅,公主若乏了,不若移驾过去好生歇息片刻?”
他言语间小心翼翼,目光却直白,凝在公主面容之上不肯移开半寸。
在公主摇头拒绝提议之后,他才依依不舍地看向桌案上的舆图,开始汇报战况军情。
“此番随我攻下于阗的庭州军只剩千百余人,神策军则一部分护送太子南下,一部分作先锋尽数战死……”谢青崖深吸一口气,回想此战种种,尾音有些颤。
“若今日凉州军未至,你当如何?”赵嘉容轻声问。
他抬手指向于阗城的东边,低声道:“已传令典合、且末二城调守军相助,最迟明日应当能赶至。然典合与且末二城驻军兵力本就薄弱,能调拨支援的兵力更是少之又少,就算赶至,也不过多撑些时日。若无公主率领凉州军及时而至……这于阗城便是我谢某葬身之处了。”
第71章
指间的血腥味若隐若现,令赵嘉容不自觉地在袖口摩挲,却始终擦不去。
一将功成万骨枯,她往日从史书典籍中读到,只觉得唏嘘,到如今置身其间,才体会到那些字句背后的痛彻心扉。
尽数战死……
“你不怕死吗?”她问。
谢青崖不假思索,摇头道:“为将者战死沙场,马革裹尸,不足惜也。只恐有负公主所托,未能守住于阗,万死难辞其咎。”
赵嘉容见他如此大义凛然、视死如归,心里莫名有些烦躁起来,当下便扬声道:“你犯什么蠢?当你是西楚霸王不肯过江东?城丢了,来日再夺回来便是,命丢了,你便去跟阎王爷表忠心吧!”
他闻言,怔住了,凝视着公主的脸庞,半晌不曾眨眼。
“公主怕死吗?”他反过来问她。
与京都皇宫里的阴谋诡计不同,战场上是明晃晃的刀光剑影,要直面淋漓的鲜血。她本该高坐瑶台,指点江山,却远赴西北大漠,亲自上阵杀敌。
他是将军,战死沙场是死得其所。她是政客,那高耸的金銮殿才是归处。她却偏偏冒着性命之忧,千里迢迢奔赴这万里黄沙的边塞,在千军万马之中高举着飘荡的旌旗而来,如天神下凡,救人于水火。
“我有什么好怕的?当我手底下的护卫们是吃白饭的?”她翻了个白眼,又道,“你明知庭州援兵被阻,便是有人使计要你死在这于阗,你又何必死守?若退去且末,至少能缓上一缓,待得朝廷援兵至,一举再攻于阗,又有何不可?”
谢青崖却道:“他们那些小伎俩,又如何瞒得过公主?某一早便告知三军,援兵必至,只需多撑些时日。而如若丢了于阗,再想夺回来便不易了。”
赵嘉容一口气梗在胸口,又问:“若我判断失误,亦或是皇帝疑心病犯了阻扰起来,援兵再迟两日……你也要死守吗?”
“是。”他答得干脆。
她咬牙道:“谢青崖!你死了谁给我打仗?”
他这会儿才回过味来,天不怕地不怕的靖安公主,竟然会怕他的死。
心口一阵难言的酸涩过后,转而涌出无限的喜悦。他得意忘形,乐呵呵地笑出了声,又在公主怒目圆睁之际,赶忙告罪:“臣知错了。”
赵嘉容斜睨着他,问:“哪儿错了?”
他正色道:“此战失利,致使公主以身涉险,是臣之过,此其一。天下未平,公主壮志未酬,臣岂敢言死,此其二。”
她脸色这才缓和了些,轻哼了一声,语气仍不失冷硬:“若非皇帝将瑞安软禁宫中为质,我也不必仓促至此。此番若不能割了荣建的脑袋,这京都怕是回不去了。”
谢青崖闻言,面色也跟着沉了下来,道:“荣建守了半辈子西北,早年间与吐蕃交战,也是出生入死,到头来竟会与吐蕃苟合,通敌叛国。”
“西北军与吐蕃军宿怨已久,联盟之间的信任不堪一击,此次兵退之后,若无重利诱之,荣建恐再难支使吐蕃攻城。”公主说着,低头指向案几上的舆图,又接着道,“能让赫达不顾内乱,掉头攻向于阗,荣建许他的重利恐怕远远不止一个疏勒镇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