席间黄葭兀自垂首,默默吃着菜。
她今日着青灰色衣袍,鬓边一支素银簪,在满堂锦绣中反倒显出几分素净。
郑通事收回目光,坐下来饮了一口茶汤,忽而问道:“近来你管内务,采买可还顺当?”
“新换了庆丰行的米,每石省二钱银子,”黄葭头也不擡,“衣料昨儿已发到各房,洒扫逢五逢十轮值——郑大人若要细账,明日我让人把册子放到值房。”
一旁的钱本昌忽地笑了,斟满一杯“蓝桥风月”:“今日是人家的喜宴,二位怎的倒盘起账来?”
酒水在杯中轻晃,他朝郑通事举盏,“公务且搁,先饮此杯。”
郑通事接过,眸光微动,慢慢将杯沿凑近一嗅,眉头蹙了起来,“这酒性烈,没喝几口便醉,不如换个旁的什麽。”
钱本昌点了点头,小厮们忙不叠去取新酒。
郑通事却先起身,“我匆忙赶来,还未见过督公,要先在这儿吃上了,恐失了礼数。”
钱本昌笑了笑,“还是通事想得周到,倒是我太急了。”
郑通事没有说什麽,只回了一礼,跟着一衆搬酒的小厮,没入满堂红绸中。
黄葭依旧舀着高汤,听得远处惊堂木一响,傧相高喊:“击鼓传花!”
衆人欢腾起来。
她坐在席间,低头夹了一筷子蟹肉,刚送到唇边,忽听有人唤她——
“黄姑娘。”
那声音不高不低,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。
黄葭转头,正对上王凝仪的目光。
王凝仪打扮得喜气,一身大红遍地金通袖袄,头梳狄髻,唇上点着胭脂,却掩不住眼底的冷意。
她没说话,只微微侧首,使了个眼色。
黄葭蹙眉,搁下筷子,穿过嘈杂的宴席,随她来到回廊下。
细雨沾湿了青砖,此间稍安静了些。
“原定的喜娘忽然寻不到了人影,府上一时半会儿,也找不到新的人选,”王凝仪开门见山,“听人说,你也读过《女诫》,勉强够格。”
听了这话,黄葭只笑道:“够不够格另说,阿姊的那几盆水泼下来,就不怕黄某此刻去了,会把你弟弟的洞房搞砸。”
王凝仪目光一凛,靠近半步,盯着她的脸,“我会看着你的,敢有什麽小动作,我便命人绞了你的舌头。”黄葭沉默地扫了她一眼,没有说话。
“你若不应,我就把你送革带的事情宣扬出去,”她笑了笑,“只看你想不想要这脸面了……”
听到“革带”二字,黄葭心头又是一阵烦躁。
究竟是哪个人整的幺蛾子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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细密的雨丝飘进来。
王凝仪领她进了偏房,从箱笼里取出一套崭新的红缎外衫,往她怀里一塞:“换上。”说完,走了出去。
黄葭背过身,解了旧衫,穿了红衣,簪了两朵大红绒花。
“好了麽?”王凝仪在门外催促。
黄葭深吸一口气,推门而出。
细雨仍在下,廊下的红灯笼光落在她身上,像是笼了一层血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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洞房内,一对龙凤喜烛燃着,照得满室生辉。
黄葭跟着一衆喜娘走进去,只见遍地都铺着猩红毯子。
往里走,只见袁侍青丶王预诚二人立在床榻一侧,一动不动,好似两尊瓷人。
喜床上悬着百子千孙帐,床侧摆着一对烛台,龙凤喜烛的烛泪蜿蜒而下。
檀木桌上已陈列着子孙饽饽,一对银壶盛着合卺酒,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。
喜娘李娘子一身团花袄,头上也簪着大红绒花,满脸堆笑地站在新人中间。
她清了清嗓子,声音洪亮如钟:“请新人坐帐——”
袁侍青端坐床沿,嫁衣上的流苏纹丝不动,双手交叠在膝上,王预诚坐在她旁边,面色沉静,眼角却透着一丝紧绷。
黄葭忽觉气氛有些僵硬,收回目光,随衆喜娘抓了一把桂圆莲子。
“撒帐东,紫气东来,儿孙满堂——”李娘子抓了把五色果,往床帐东角抛洒,一衆喜娘也纷纷跟上,桂圆莲子哗啦啦落在帐上。
黄葭走上前,袁侍青忽地扫了她一眼,目光微动,却没有说什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