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她还真弄出点东西来了?”
“那是什么?灰不拉几的……粟?能叫粟吗?喂鸡都嫌硌牙吧?”
“臭死了……隔这么远都闻见一股霉味……”
“看她那样子……造孽哟……”
细碎的议论声如同嗡嗡的蝇群,在灼热的空气中弥漫开来。那些目光,有的像看一个怪物,有的像看一堆移动的垃圾,有的则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、冰冷的审视。
李青禾对这一切置若罔闻。她的全部心神,都聚焦在晒场中央那根粗大的、黑沉沉的木柱上——那里挂着一杆巨大的、黄铜秤盘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光芒的官秤。秤杆是厚重的硬木,上面镶嵌着清晰闪亮的铜星花,代表着官府的权威和不容置疑的斤两。秤砣是生铁铸成,沉重无比,用粗麻绳系着。
村正王有田,一个五十多岁、皮肤黝黑、精瘦干练的老汉,正背着手站在秤旁,和几个村老说着什么。他穿着半新的靛蓝粗布褂子,脸上带着收获季节特有的、混杂着疲惫和满足的红光。
李青禾抱着那个散着不祥气息的包裹,一步一步,极其艰难地,穿过那些金黄的麦堆和异样的目光,径直走向那杆大秤。她的脚步沉重而拖沓,在寂静的晒场上出“啪嗒、啪嗒”的回响,如同敲打在每个人心头的丧钟。
王有田也看到了她。他脸上的红光迅褪去,眉头习惯性地拧成一个深刻的“川”字。他认出了那个包裹,更认出了包裹里那堆灰扑扑东西的来源——西坡,窑工坟场。一股浓烈的、带着霉烂土腥的怪味随着她的靠近而飘来,让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,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嫌恶和深深的忧虑。
李青禾走到秤前,停下。她抬起头,布满血丝、红肿不堪的眼睛,直直地看向王有田。那眼神空洞得吓人,却又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执拗。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
“村正……”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摩擦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硬抠出来的,“过……过秤。”
王有田的眉头拧得更紧了。他看了一眼那个散着怪味的包裹,又看了看李青禾枯槁绝望的脸,嘴唇翕动了一下,似乎想说什么,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,朝旁边一个帮忙的年轻后生挥了挥手。
“栓柱,给她过。”
叫栓柱的后生是个壮实的小伙子,此刻脸上也写满了不情愿。他皱着鼻子,嫌弃地看了一眼李青禾和她怀里的包裹,磨蹭着上前。
“放……放盘里。”李青禾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颤抖,将怀里的包裹往前递。
栓柱犹豫了一下,最终还是伸出一根手指,极其嫌恶地、小心翼翼地勾住包裹打结的地方,像提着一袋瘟鸡似的,远远地拎着,快走两步,将那灰扑扑的包裹“咚”的一声,丢进了巨大的黄铜秤盘里。
这一丢,包裹口散开了一些。灰扑扑、干瘪细小的粟粒混杂着深褐色的碎壳和尘土,暴露在正午灼热的阳光下。那股浓烈的、混合着霉变和陈腐谷物的怪味,瞬间在晒场上弥漫开来,压过了新麦的焦香。
“呕……”离得近的几个妇人忍不住捂住了口鼻,脸上露出极度恶心的表情。
“老天爷,这什么东西……”
“这也能叫粮?喂猪猪都不吃吧?”
“真是晦气……”
议论声再次嗡嗡响起,比刚才更加响亮,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。
栓柱也被那味道熏得直皱眉头。他屏住呼吸,动作粗鲁地调整了一下包裹,尽量不让里面的东西撒出来,然后才踮起脚,极其费力地将那沉重的生铁秤砣挂上秤杆的另一端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聚焦在那杆象征着公平(或者说,税赋铁律)的大秤上。
秤杆,那根粗壮厚重的硬木秤杆,在巨大的生铁秤砣和那包轻飘飘的灰粟面前,开始极其缓慢地、一点一点地寻找平衡。
时间仿佛凝固了。晒场上只剩下热浪扭曲空气的滋滋声,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。
李青禾佝偻着身体,头几乎垂到了胸口。但她布满血丝的眼睛,却死死地、一眨不眨地向上斜睨着,钉子般钉在秤杆上那些清晰闪亮的铜星花上。每一个铜星,都代表着一斤的重量,都代表着一道催命的符咒。
秤杆在栓柱的微调下,微微颤抖着,极其缓慢地……向下倾斜。挂着秤砣的一端,沉甸甸地下坠。挂着粟粮包裹的一端,如同溺水者般,极其艰难地、一点一点地向上抬起。
李青禾的心脏,随着秤杆的每一次微小移动而疯狂搏动!每一次向上抬起的迹象,都让她眼中那点濒死的火星猛烈地跳跃一下!碰到了!要碰到了!她几乎能感觉到那条冰冷的刻线!
终于!秤杆在剧烈的颤抖后,猛地一顿!稳住了!
挂粟粮的一端,高高翘起!秤砣的一端,沉沉坠下!那根粗大的秤杆,斜斜地指向天空,指向那轮无情炙烤着大地的烈日!
李青禾眼中的火星瞬间爆燃成狂喜的火焰!她猛地抬起头!成了!悬着!是悬着的!但刚才……刚才明明好像碰到了?!
“九十八斤!”栓柱踮着脚,眯着眼,仔细辨认着秤杆悬停位置对应的铜星花,扯着嗓子大声报出了那个数字。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晒场上异常清晰,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。
九十八斤?
李青禾脸上的狂喜瞬间冻结!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!她猛地向前踉跄一步,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秤杆!不可能!刚才秤杆明明往下沉了!她看到包裹碰到秤盘底了!一定碰到了!
“不……不对!”她嘶哑地尖叫起来,声音如同夜枭般刺耳,“秤……秤杆动了!刚才……刚才碰到了!是一百斤!是一百斤!”她像是疯了一样,伸出血痂斑驳的手,就要去抓那根静止的秤杆!
“哎!你干什么!”栓柱眼疾手快,一把推开她枯瘦的手臂,力气很大。李青禾被推得一个趔趄,差点摔倒。她站稳后,依旧死死盯着秤杆,眼中是破碎的、疯狂的执念。
“栓柱看得清楚!”旁边一个村老沉声道,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,“秤杆悬着,就是不够!”
“就是!那堆灰渣子,能有九十八斤都算撑死了!”有人附和道,语气里满是鄙夷。
“看她那疯样,还想赖秤不成?”
“西坡那鬼地方能种出什么正经粮食?全是些喂牲口的秕糠!”
议论声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将她淹没。鄙夷、嫌恶、冷漠、幸灾乐祸……各种各样的目光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,将她牢牢困住,勒得她喘不过气。
王有田一直沉默地看着。他看着李青禾眼中那点狂喜化为绝望的灰烬,看着她被推搡后摇摇欲坠的枯槁身影,看着她那双死死盯着秤杆、布满血丝和疯狂的眼睛。他脸上的“川”字纹深刻得如同刀刻。他深吸了一口气,那浓烈的霉烂土腥味让他眉头皱得更紧。他背着手,踱步到那巨大的黄铜秤盘旁,目光扫过秤盘里那堆灰扑扑、散着怪味的“粮食”,又扫了一眼那根斜指向天的、冰冷的秤杆。
“九十八斤……”王有田终于开口了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、如同秤砣落地般的分量,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议论声。他顿了顿,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如同风中残烛般站立不稳的李青禾,那眼神里有叹息,有无奈,最终化为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。
“……税粮都不够。”
喜欢被休后,她守着破院种田求生请大家收藏:dududu被休后,她守着破院种田求生小说网更新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