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可不是嘛,府里的姨娘哪懂养蚕?我看啊,不出三日,就得哭着回府了。”
“咱们庄头都管不住那些泼辣的女工,她一个娇滴滴的娘子,能行吗?”
议论声此起彼伏,春珂听得真切,却没有回头。她跟着庄头走进桑园,一眼便看到了成片的桑林,郁郁葱葱,桑叶上还挂着晨露,散着清新的草木气息。久违的熟悉感扑面而来,她深吸一口气,泥土的芬芳混杂着桑叶的清香,竟让她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。
庄头领着她去了住处,是一间简陋的土坯房,屋里只有一张床、一张桌、两把椅,墙角堆着些农具。“姨娘委屈些,庄子上条件有限。”庄头有些局促地说。
春珂却笑了,这是她进盛府以来,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。“不委屈。”她走到窗边,推开窗户,外面就是一片桑林,“这样的地方,很好。”
第二日天还未亮,春珂便起了床。她换上一身粗布衣裳,挽起袖子,露出纤细却结实的手臂,径直走向桑园。此时,女工们已经开始采叶了,看到她来,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,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和不屑。
春珂没有说话,走到一棵老桑树下,抬头打量着枝头的桑叶。这棵桑树树龄颇老,枝干粗壮,只是有些枝条过于密集,通风不畅,叶子边缘已经泛黄。她伸手抓住一根枝条,踮起脚尖,手腕用力,巧妙地一拧,便将那根碍事的枝条折了下来。“这树通风不好,容易生虫,”她转过身,对围着的女工们说,“把过密的枝条修剪了,桑叶才能长得肥厚。”
一个膀大腰圆的女工撇了撇嘴:“姨娘倒是会说,可这修剪枝条也是门手艺,剪多了伤树,剪少了没用。”
春珂没有反驳,只是拿起剪刀,示范着剪去交叉枝、病弱枝,动作娴熟利落。“剪的时候要留着芽眼,”她一边剪一边说,“芽眼能新枝,来年才能多产叶。”她的指尖偶尔被桑刺扎到,渗出血珠,她也只是随意用衣角擦了擦,继续干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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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工们见她真的懂行,又肯吃苦,眼神里的不屑渐渐少了几分。有个年轻女工犹豫着问:“姨娘,我家孩子昨晚烧了,我想请半天假,去镇上抓药,行吗?”
春珂停下手中的活,看向她:“孩子烧得厉害吗?有没有请郎中看过?”
“还没,想着先抓点退烧药试试。”
“胡闹!”春珂眉头一皱,语气却不严厉,“孩子烧不能耽误,你现在就去镇上找王郎中,诊费我来出。你负责的那片桑林,我帮你照看。”
那女工愣了愣,没想到她如此通情达理,连忙道谢:“多谢姨娘!多谢姨娘!”
春珂摆了摆手,继续说道:“往后你们家里有难处,或是身体不舒服,都可以跟我说。但有一条,该干的活不能偷懒,养蚕是精细活,半点马虎不得。”
她将林苏留下的“分片负责、按质奖励”的法子细化,把桑园分成若干片区,每个片区指派一名女工负责,采叶的数量、质量都登记在册,每月评选最优者,奖励一匹细布或是五百文钱。
她的话句句在理,又带着几分底层生活的通透,让在场的人都心服口服。自那以后,桑园里的争执少了许多,大家都安安分分地干活,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。
春珂每日都泡在桑园里,清晨迎着露水去查看蚕房的温度、湿度,中午顶着烈日去桑林巡视,傍晚披着晚霞核对账册。她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,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郁气也消散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和的光彩。站在桑树林里,闻着泥土和桑叶的气息,听着蚕宝宝啃食桑叶的“沙沙”声,她常常会露出一丝真心的笑容,那笑容干净、纯粹,像是洗去了铅华的璞玉。
消息传回盛府时,墨兰正在看曦曦写的策论。庄头派人送来的月度总结,字迹工整清晰,是庄头代笔,却句句都是春珂的意思桑野砺锋刃
桑园的晨露还凝在桑叶边缘,晶莹得像碎玉。春珂蹲在桑畦间,指尖抚过肥厚的叶片,指腹蹭到细密的绒毛,鼻尖萦绕着清苦的草木气——这是她在桑园最安心的时刻。自从来了庄子,她褪去了侯府妾室的绫罗粉黛,换上浆洗得白的粗布裙,每日跟着女工们踩在泥土里,看蚕宝宝啃食桑叶的沙沙声漫过田垄,倒比在深宅里算计争宠自在百倍。
只是近来桑园后头的空地上,总有股与这静谧格格不入的肃杀气。
春珂抬眼望去,便能看见阿蛮的身影。那姑娘是四姑娘曦曦亲自选的,听说是乡野间长大的,浑身透着股未经雕琢的野气,身手利落得不像个女子。此刻天刚蒙蒙亮,阿蛮正领着七八个自愿报名的女工,在空地上操练。她们没有穿绫罗绸缎,都是短打装束,袖口挽到胳膊肘,露出结实的小臂,手中握着削得尖尖的竹竿,随着阿蛮的口令,齐齐向前刺出——不是戏台上的花拳绣腿,是实打实的狠劲,竹竿刺破晨雾的声音,听得人心里紧。
“左腿站稳,手腕力,刺的时候要准,别浪费力气!”阿蛮的声音清亮,没有半分娇柔,她亲自示范,身形灵巧得像只掠空的雀鸟,手中竹竿直指前方,眼神亮得慑人,“记住,咱们练这个,不是为了逞强,是为了在有人欺负上门时,能护住自己!”
春珂皱了皱眉,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布裙。荒谬,实在荒谬。一群女子,舞棍弄棒,成何体统?更何况这是太平盛世,桑园背靠盛侯府,府里的护卫每月都会来巡逻几次,周边的泼皮无赖向来不敢靠近,何须这般小题大做?她私下里找过阿蛮,语气带着几分试探:“阿蛮姑娘,这般操练,未免太过扎眼了些。”
阿蛮当时正用布擦拭竹竿上的露水,闻言头也没抬,语气平静无波:“春珂姨娘,这是四姑娘吩咐的,防患于未然。”
仅此一句,便再无多言。春珂看着她冷淡的侧脸,心里犯嘀咕。那位四姑娘曦曦,打小就心思深沉,不同于府里其他小姐,她总爱琢磨些稀奇古怪的事,这次怕是又一时兴起,拿桑园的女工们闹着玩。她摇了摇头,终究没再多问,只当是小孩子的荒唐念头,转身继续去照看她的桑林。
可这份淡然,在这日清晨被彻底打破。
阿蛮操练完毕,额角沁着薄汗,走到正在查看桑叶长势的春珂身边,语气依旧是那般平静,却扔出了一颗惊雷:“春珂姨娘,今日侯府的护卫便会撤走,往后桑园的防卫,由我们自行负责。”
“什么?”春珂猛地抬起头,手中刚摘下的一片桑叶“啪嗒”一声掉在地上,脸色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,只剩下苍白的惊慌,“撤走?为何要撤走?阿蛮姑娘,你可知晓,这片桑园产出的蚕丝成色好,早就惹人眼红了!以往全靠侯府的招牌和护卫震慑,那些泼皮无赖才不敢放肆,如今护卫一走,岂不是……岂不是引狼入室?”
她的声音都在颤,指尖紧紧攥着裙摆,指节泛白。在侯府多年,她见惯了趋炎附势、弱肉强食,深知没有靠山的日子有多难。桑园里大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工和幼童,若是真有泼皮闯进来,抢桑叶、毁蚕房,甚至欺辱女工,她们能怎么办?哭求?哀求?那只会让对方更加肆无忌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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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蛮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,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,那笑容转瞬即逝,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。她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慌乱,反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,像历经风雨的老卒:“姨娘不必担心,四姑娘自有安排。”说完,她便转身离去,留给春珂一个挺拔而决绝的背影,任凭春珂在原地心神不宁,如坐针毡。
春珂强压下心底的恐慌,立刻去找庄头,让他加派人手在桑园四周巡逻,又叮嘱女工们尽量结伴行事,不要单独落单。
春珂心底的不安像潮水般越涌越高。可她别无他法,只能一遍遍地叮嘱,仿佛这样就能换来一丝安稳。
果然,不出半日,驻扎在桑园外围的几名侯府护卫便收拾好了行装,背着包袱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。他们走得干脆,仿佛这片桑园的安危,与他们再无干系。
消息像长了翅膀,瞬间传遍了整个桑园。女工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,脸上满是恐惧,低声啜泣着,有的说要回家,有的说怕被泼皮欺负,整个桑园都笼罩在一片绝望的阴霾里。
“怎么办啊?护卫走了,那些泼皮要是来了,咱们可怎么活?”
“我家孩子还小,要是我出了什么事,孩子可怎么办?”
“早知道这样,当初就不该来桑园做工,还不如在家种地……”
哭喊声、抱怨声交织在一起,春珂站在人群中,只觉得头晕目眩。她想安抚大家,可话到嘴边,却现自己连一句有力的承诺都说不出来——她自己,也怕得抖。她从小到大,都是被人保护的,或是依附别人生存,从未想过,有一天要独自面对这样的危机。
就在这混乱之际,一阵清亮的喝声骤然响起,像一道惊雷,劈开了漫天的阴霾:“都别哭了!慌什么!”
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阿蛮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人群最前方。她依旧是那身短打,额角的汗渍还未干,脸上没有丝毫惧色,眼神冷得像冬日的寒冰,扫过众人时,那股慑人的气势,竟让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