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她素来温良,即便有些小毛病,也是女人争风吃醋,无伤大雅,并不敢有大逆不道的心思。”赵祯如此说。
张茂则作揖,表示自己在听,但他没办法附和。若是赵祯真的如此想,就不会半夜噩梦惊醒。
“开封府也查了,是恶徒所为,并非她指派。外头人最爱揣测上意,她许是不知情。”赵祯又在劝服自己。
那日,从鹤玄宫离开之后,赵祯微服到了开封府,看到了那一家六口的尸体,最小的受害者才三岁,身子被劈成两半。赵祯当场就吐了,这些日子,一直夜不安枕。开封府查到了“恶徒”,也查到了他们受人指使,出面的人是张府管家。
“朕对她素来恩宠,可谓倾尽所有,夫妻恩爱,她实在没道理不爱朕。”赵祯自我安慰、或者说自欺欺人起来。
可是啊,这些日子赵祯为什么一直睡在垂拱殿,从不留人过夜。张美人曾经哭诉,她没了三个孩儿,如今只有官家了。是啊,孑然一身,怕什么?怕连累那个牵强附会的所谓父族吗?
笑话,张美人若是个男人,这种六亲不靠、单蹦一个,官府都要多加小心,这种人是最不安定因素。
张茂则一直默默站在赵祯身旁,并不接话。
“你哑巴了,朕和你说话呢!”
张茂则再次拱手:“是非曲直,全在官家心中,臣不敢妄言。”
这话以往听,是张茂则谨言慎行、恪守规矩,今日听在耳中,赵祯却忍不住怀疑,是不是张茂则也觉得自己不会怪罪张氏,因此不敢说她一句不好,怕日后被清算。张茂则对他的忠心有几分?是不是也暗中倒向张氏?
黑暗助长了猜忌,赵祯心中全是不能付诸于口的恶意,他想平息这股无由来的愤怒……突然,殿外传来喧哗之声。
喧哗声越来越大,间杂着马蹄声,夜色中火光尤其明显。赵祯紧绷的神经跳得厉害,着急问:“失火了?”
一个内侍匆忙跑进来,隔着老远便跪地禀告,慌忙中甚至滑行了一段才稳住身形:“官家,外头不知怎么吵嚷起来,可能,可能是有人吃醉酒……”
“胡说!吃醉酒还能在宫里骑马!”张茂则厉声呵斥,转头道:“官家,不知出了何等变故,臣请官家勿忧,臣派人打探消息,即刻来报。”
赵祯看了张茂则一会儿,终究摆手让他去了。
不一会儿,张茂则回转禀告:“官家,臣已派人分三路打探消息,远远瞧见起火的是福宁殿,有人纵马奔驰,追猎宫女。臣已将垂拱殿内侍悉数点清,发放棍棒,在官家身边护卫。官家晚上并非一定歇在垂拱殿,贼人不敢确定您所在。臣请吹熄大量烛火,只留一小部分,以免贼人发现官家行踪。”
“臣已分派宫女准备器具,守在太平缸前,准备随时灭火。福宁殿与垂拱殿之间并无树木,火势不会很快蔓延过来。”
“臣请关闭左右昭庆门、隔门,运重物抵上,任何人不得出入。臣请官家允臣御前露刃,若有贼人冲入垂拱殿,必先踏过臣的尸体。最差情况……只要熬到天亮,必有忠臣义士前来救主。”
赵祯坐在塌上,看着张茂则有条不紊安排诸事,又看着内侍们拿着平日仪仗开路用的棍棒护卫在自己身边,什么都没说,只是默默点头。
外面喊杀声、惊叫声不绝于耳,等了许久,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说,有四个禁卫正抓着宫女拷问官家下落,他们打探的人不敢多看,先回来禀告。
“谁?谁能如此大胆?”赵祯喝问。
“火光中,只看清了一人面庞:颜秀。”回话的内侍声音都在颤抖。
颜秀?那可是赵祯亲信啊!如果连颜秀这等日日贴身护卫的铁杆心腹都不能相信,天下还有可以相信的人吗?
“官家,禁军中必有忠君义士,不过一时慌乱,定能平息混乱。臣请亲自指挥,一定为官家拿住那些贼子。”
赵祯想了一会儿,才道:“你去吧。”
等张茂则一走,赵祯立刻吩咐另一个内侍副都知,“待他领人出去,立刻封闭宫门、殿门,谁来都不许开!”
内侍领命,立刻去安排。危急时刻,有再多想法,都要等到危险过去。
垂拱殿一灯如豆,未免贼人怀疑,殿内不像以往那样灯火通明。赵祯缩在塌上,感觉四周黑暗仿佛是活的,游动着慢慢侵蚀着有光亮的空间。
赵祯唤人来为自己穿戴整齐,若有万一,他要能跑得动。
不知过了多久,内侍前来禀告,“张都知已经斩杀贼人,正请旨面见官家。”
“叫他进来吧。”
张茂则手里拿着染血的长剑进门,敏锐发现赵祯身子向后仰,退避的动作十分明显,立刻把长剑扔给附近内侍,当即下跪,膝行着靠近皇帝,大声禀告:“启禀官家,臣去的时候,弓矢手王中正已射杀三个贼子,臣与王中正带领禁军、内侍控制局面。为乱者乃是崇政殿侍卫颜秀、郭逵、孙利、王胜,颜、郭、孙三人已死,王胜逃脱。”
“传旨缉拿王胜,哪位是王中正,忠心耿耿、护卫有功,叫进来朕瞧瞧。”
一个年轻、壮硕的青年男子拜倒在殿中,正要说话,又有内侍匆忙来报:“官家,坤宁宫女官乐昌求见,言皇后娘娘已从坤宁宫出发,请求面圣。”
赵祯面色不悦,宫中生变,皇后不好好呆着,跑出来干什么。曹皇后在宫中颇有威望,她是来护驾的吗?只是事情一件接一件,不等他发火,外头又重新喧闹起来。
赵祯缩在袖中的拳头紧紧握住,难道叛乱没有平息吗?
外头声音越来越大,张美人批头散发、衣衫不整冲进垂拱殿,焦急喊道:“官家?官家你没事吧?官家?妾听闻宫中有人谋逆,官家可好?”
张美人素来有见君不拜的特权,匆匆忙忙赶来,满目着急,却见赵祯稳稳坐在塌上,不像平常那样迎上来抱住自己。诧异之下,哭声更大,泪水如断链的珠子不断滚落:“官家可是受伤了?狗奴才,你们怎么保护官家的?官家别怕,妾陪着您!”
赵祯今夜异常稳得住,他就那样冷冷拿着张美人,问旁边的副都知:“朕命你封闭宫门、殿门,你怎么办事的?”
内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,呐呐不能言。他不说,赵祯也知道,因为张氏素来受宠,无数僭越无礼的举动从不曾受罚。因此,在内侍们眼里,张美人是不能得罪的。
“官家不想见我吗?”张美人痴痴的、伤心的望着赵祯,仿佛被赵祯的不信任伤透了心。
气氛一下子冷凝起来,外头又有内侍来报:“官家,皇后在殿外求见。”
赵祯揉了揉眉心,冷哼一声:“皇后尚且不得入内,你倒畅行无阻。来人!送张氏回直舍,无朕旨意,不得踏出房门半步!”
“官家!官家!您这是疑心臣妾吗?”张氏挣扎起来,两个宫女都拉不住。
赵祯看着宫女敷衍了事,根本不敢用力的样子,狠狠一拍桌子:“你们也要忤逆朕!”
宫女吓得一哆嗦,立刻用力,一人捂嘴、一人拖胳膊,飞快把张美人拉下去了。
看得赵祯又是一阵气闷,这些人到底多么惧怕张氏威权,在自己面前都敢不遵命令。
第二天,天一亮李茉立刻请旨入宫,宫中秩序已经恢复。李茉小跑着进来,细软的头发不像往常那样整整齐齐,因为快速奔跑有些散乱,扑到赵祯跟前,李茉气喘吁吁,来不及说话,先拉着他的手左右查看,又去摸他的胸口、腰腹。
“爹爹没事吧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