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没事,不是让人告诉你了吗?”
李茉松气卸力,一屁股坐在地上,喃呢:“没事就好,没事就好!没亲眼看到爹爹安好,我怎么放心。”
说完,又使劲抚了几下胸口,对身边宫人道:“给我一口茶,听到消息就没喝过水,渴得紧。”
赵祯看着略显狼狈的儿子,想着他前些日子旁敲侧击给自己讲“君子不立危墙之下”,讲历代君王如何看重自身安危,虽思虑不全,但一片诚孝,赤子之心难能可贵。
“爹爹没事,放心吧。”赵祯摸摸儿子的脑袋,有人这样关心自己,心中老怀安慰。
“听说是崇政殿侍卫作乱,人抓住了吗?区区侍卫,怎敢如此犯上,审出幕后主使了吗?”
“最后逃脱的王胜被斩杀宫中,已无活口。”说到这个,赵祯十分不悦。他下令活捉,明明王胜已经被包围,却还是被宦官杨怀敏乱刀砍死。
到此,主使的四个人全部身死,这件事不明不白,让赵祯不知如何判决。
“让开封府、大理寺、刑部彻查,即便人死了,查他们与何人往来、班房内是否有贵重财物、家人是否被人威胁,但凡做过,必定留下痕迹,一定能查出来!”李茉赶紧出主意,历朝历代,涉及皇帝安危,都不能善了。
“朕心里有数,你也去坤宁殿请安,昨晚你娘也吓着了。”
“待会儿再去,我先陪陪爹爹。”李茉撒娇。
“去吧。”
看他神色坚决,李茉握着他的手重重摇了摇,“那我待会儿回来陪爹爹用膳,说好了,爹爹可不许耍赖。”
“去吧~”赵祯含笑点头,目送儿子一步三回头。
等人走了,赵祯的脸色才沉下来,骂张茂则:“你怎么做事的?张胜明明能被生擒,你在为谁灭口?”
张茂则跪地叩首,不敢分辨。昨夜他临危不乱、奋勇杀敌,反倒让官家疑心他早知此事,虚情假意、卖弄才干、欺君博宠。
李茉从垂拱殿出来,路过烧毁的福宁殿,宫人正在收拾残局。穿过福宁殿,柔仪殿中安置着昨晚受伤的人,来来往往很多人进出忙碌着,时不时传来痛苦的呻吟。再穿过钦明殿,才到坤宁宫门口。
往日,宫门口的侍卫形同虚设,今日李茉过来,他带来的宫人搜身、签押之后,才被放进殿内。
曹皇后神态端庄、气质稳重,见儿子来了,亲自端了两碟点心、一壶热茶过去,“宫中忙乱,我让她们别费心在日常小事上。你就着茶水稍微垫垫,吃多了晚膳吃不下。”
李茉从善如流,捻起一块核桃糕,问:“娘娘受惊没有?”一切按计划进行,没有出纰漏吧?
曹皇后语气平静,并不后怕。“无事,没闹到坤宁殿。”没有,事情没有牵扯皇后、太子,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。
“如此便好,我瞧爹爹心情不愉,您别撞当口上。”李茉提醒,请曹皇后不要自苦,赵祯无论闹什么,都怪不到他们头上。
“内宫出此祸事,也有我管束宫闱不力的缘故,自当向官家请罪。”曹皇后心中有愧,总想做些什么弥补。
李茉长叹一声,“娘娘就是对自己太严苛,您安坐,我陪爹爹用了晚膳之后,就睡在垂拱殿,贴身陪伴爹爹。”
“哪里用你这小人儿,我去。”曹皇后拉着他的手,张茂则临危不乱、处事果决,却被赵祯厌弃。若是自己的孩儿表现得好,肯定会被他父亲忌惮。他还这么小,不该承受这些。
李茉轻拍曹皇后手背,露出灿烂的微笑:“娘娘,我是爹的儿子。”我是太子,当仁不让,既然做了,就把成果最大化!
李茉回到垂拱殿陪伴赵祯,两人躺在同一张床上,赵祯反而翻来覆去睡不着。李茉让人把美人榻搬到内室,自己睡上去,“爹爹安睡,儿就守在门口,但凡有妖魔鬼怪,儿子先砍了!”
“你还没剑高,说什么砍不砍的。”赵祯失笑。
“我还会耍哨棒呢!我舞给爹爹看!”李茉作势要起身。
“你可消停点吧。大冷天的,当心冻着。”
“可爹爹睡不着……那我给爹爹讲故事……算了,背一段《周易》吧,我学这个最容易困,可催眠了。”李茉顿了顿,见赵祯不反驳,就慢慢背起来。
果然催眠,赵祯听了一阵,背书声越来越小,渐渐不可闻。平稳的呼吸声代替了背书声,在这样均匀规律的呼吸声中,赵祯也慢慢睡着了。
一连陪了几天,赵祯看他白皙的脸蛋上挂着两个黑眼圈,笑骂:“快赶上蜀中进贡的食铁兽了,赶紧回去歇着,爹爹一个大男人,还不如你了?”
李茉憨笑:“是我害怕,要爹爹陪着。”
在垂拱殿好几天,李茉始终不曾探听这次宫变的处置结果,他在避嫌。即便不主动问,很多消息也会传到李茉耳中:赵祯的宽容、或者说软弱,出乎李茉预料。
这种危及性命的大事,没有大肆株连、没有风声鹤唳,赵祯认定这件事是张美人在背后指使,却只是把人关起来。他认定有罪的张茂则,也只是被派遣到外地为官。那个违背他命令杀人灭口的杨怀敏只是降级去官,依旧在皇城司听用。
如果只有这样才能被称仁君,李茉是万万做不到的。
李茉刚走,就有内侍轻手轻脚进来禀告:“官家,御药房传来消息,张美人病重,请……”
嘭!一个建盏狠狠摔在地上,赵祯怒骂:“朕的旨意,你们当耳边风是不是!”
张美人被禁足,当晚就有人禀告,说张美人哭着求见,求官家召见。赵祯下了死命令,不许任何人为她传递消息。可是,张美人的消息还是源源不断传来,张美人哭晕了、张美人绝食了、张美人病倒了……
赵祯揉着眉心,仰躺在宽大的椅子上,问身边新提上来的内侍都知,“你们听张美人的,还是听朕的?”
膝盖撞在地上的声音太过响亮,内侍哆嗦着表忠心:“臣等唯陛下之命是从。”
“那怎么源源不断有人为张美人说话。”
内侍嘴唇噏动,不知该不该说。
“说吧,朕恕你无罪。”
内侍这才大胆开口:“官家宽仁,对臣等卑贱之人素来体贴,即便臣等有一二疏忽之处,求到官家跟前,想必能得宽宥。您对张美人之盛宠,中外皆知、朝野皆闻……嗯,昔年,有人送了与张美人品阶不符的衣冠,您把行贿谄媚之人驱逐出宫,却特许张美人用逾越礼制的头冠。”
说完,内侍嘭嘭磕头:“臣胡言乱语,请官家恕罪!请官家恕罪!”
幽幽一声长叹,赵祯苦笑:“自作自受,自作自受啊!”
因为他为张氏破例太多次,对张氏的盛宠浓烈到让所有人都不敢赌,他们不相信自己会责怪张氏,不愿意因此时得罪张氏,日后落得凄惨下场。
赵祯随手拾起桌案上的《晋书》,在密密麻麻的小字中,有一行格外显眼:时张贵人有宠,年几三十,帝戏之曰:“汝以年当废矣。”贵人潜怒,向夕,帝醉,遂暴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