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。”李茉语气坚定告诉他:“我从未在你跟前隐瞒过,这就是我的本来面目。我杀高大郎,不仅仅是因为他逼我作妾,更因他与皇后在宫中设局,想以毁我清白的方式,逼我去死。”
“我自认为很公平,我逃过一劫,是我聪慧机警,不是恶人对我手下留情。以德报怨,何以报德?如果知道这个消息,能让你心里好受一些,我不介意告诉你。”
李茉自认为很讲道理,也愿意沟通。曹正柏不了解全貌,她就告知他全部。其实,这几年来,她和曹正柏之间平平淡淡,但也是能过下去的。天底下,有多少一见倾心、相濡以沫、恩爱到老呢?
“为什么不早告诉我?”曹正柏问,如果他早知道,他不会让她杀人,无论如何,那是皇子、是侯爵!
“我该在什么时候告诉你呢?当时只定下婚约,告诉你,你有能力帮我吗?也许,被你知道,也正是计划的一环。一个婚前有失贞嫌疑的女人,曹家愿意善待她吗?”
“你不是这样的人。”曹正柏肯定道,李茉刚强、凌冽,是高山、大树一样的女人,绝不是攀援的藤蔓,所谓贞洁,在她心中,不值一提。
李茉摇头:“可我赌不起人心。”
“那你又何必现在告诉我。你可以不说,像刚才那样,没有一句假话,但拼凑不出真相;像刚成亲时那样,自说自话,不理会我。”
李茉又一声叹息:“你是个君子,我希望你好过一些。”
李茉理想中的丈夫,会无条件偏爱自己,但现实不是童话,曹正柏这样,能在妻子和母亲大冲突之后,不对妻子发火甩脸色的,已经是好丈夫了。当然,这也许是曹正柏不敢。
夫妻之间,有时也是东风、西风,一强必有一弱。李茉以往满意他性格软弱,方便自己快意生活;现在便不能嫌弃他懦弱,不能独当一面。
“我如何好过?如何好过?”曹正柏跌坐在衣裳堆里,看着华贵的衣料,又想起那撕裂带血的玉兰春锦缎。“已经杀了两个,你不会停手的对吗?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?既然要说,就一并告诉我,让我死个明白。”
“我大姐姐不是自愿救人,当时匪徒袭击,端王作为先遣队伍带的人不够,皇后出主意,端王拿剑驾在我大姐姐脖子上,让心腹下人,押着她扮成皇后引开追兵。当年,他们发誓要善待大姐姐的孩子和娘家,却从未履行过诺言。”
“怪不得你家送淑妃入宫,你还想做什么?那是国母!”
“不要说的我好像是杀人狂魔一样,我不会做什么,嫡长子一死,嫡次子和嫡三子拥有同样的继承权,利益会裹挟着他们往前,什么都不必我做。”李茉上前两步,靠近他,蹲下来,与他平视:“不要把我想的那么可怕,人没有前后眼,没有谁能从那么早就开始布局。淑妃是自愿入宫,与我交好也只是情分,她并不知这些事情。”
“我并不是心狠手辣之辈,你看,我与婆母这样不合,这么多年,我也没杀了她啊?”李茉伸手想要拍他的肩膀,曹正柏害怕得往后缩。
得,安慰不成,起反效果了。
李茉看到他眼中的惊恐,起身后退两步,给他空间:“我反复和你说过,我只是个普通人,以眼还眼、以牙还牙。对我好的,我始终牢牢记着。我大姐姐抚育我,即便她的杀身仇人位高权重,我也为她报仇雪恨,给她的儿子求来世子之位,护着她的血脉长大成人。我的侍女楚芙聪慧能干,我认她为干妹妹,给她身份嫁妆,送她风光大嫁。小梨不愿嫁人,我会给她钱财、为她养老。”
“对我不好不坏的,比如我大嫂,她尽到的嫂子的本分,无需多么出类拔萃,我愿意送她一场富贵。比如祖父,他老人家欣赏我的才干,却默认曹家长辈调教我,发现无法压服之后,又出面收尾。我愿意和他谈合作,给曹家秘方,为曹家诞育子嗣、经管家业。”
“甚至对我有些坏的人,只要不是罪大恶极,我都可以宽容。比如婆母,她当初所做那些,放在任何新妇身上,都是致命的。但我理解她,自己的儿子被突然指了门格格不入的婚约,谁都会不平。所以在她放弃与我作对之后,我如常供养,这也是我体谅你。”
“比如小妹,婚前对我横加指责,多次挑衅,这几年我逐渐站稳脚跟,默认她拿我的恶妇的名声去恐吓夫家。”
“瞧,我是个很宽容的人。”李茉摊手,这就是她对自己的认知。
“呵呵呵……哈哈哈……宽容……”曹正柏低低笑了起来,越笑越大声:“多么傲慢!自你入曹家之后,屡有不逊,只因身负才干,祖父赏识、祖母安抚、母亲和诸位叔伯婶娘更是退避三舍。你若真的宽容,就不该杀人。”
“你把人分成三六九等,我呢?我这个夫君呢?在你眼中,我又是什么人?懦弱的伪君子?不识好歹的真小人?哈哈哈……同床共枕五年,我竟然不知道自己做丈夫这么失败!”曹正柏不能接受,自己的妻子手上有人命,不能接受自己的妻子高高在上俯视自己。
李茉反省,今天怎么尽干些起反效果的事情。
反省不出个结果,李茉直接问答案:“那你想如何呢?”
“我能如何?你高高在上,你胜券在握,你知道我不可能检举你,也不可能和离,你赢了,你厉害,你心想事成,你做什么都可以。我不如何,我能如何……”曹正柏踉跄着起身,跌跌撞撞跑出门外。
站在空旷的院子里,曹正柏看见院中那两颗柏树,突然发起狠来:“来人!来人!”
被赶到院外的仆从听到呼喊声连忙跑进来,“郎君有何吩咐?”
“把那两颗树砍了!”
啊?仆从们愣住了,那可是曹正柏小时候亲自种下的,因与他的名字同音,家里人甚至把这两棵树当成曹正柏的化身,替他挡煞挡灾的福星。
“砍了!”曹正柏跺脚大喊,“我连一棵树的主都不能做了是吧?”
李茉在屋内看着,心想要是自己出去劝一句,应该只会火上交油。隔着窗户给小梨做了个“婆母”的口型,小梨飞奔去请世子夫人了。
世子夫人沉迷礼佛,已经不管苍柏院的事情,听说儿子要砍树,还是慌忙来阻拦。
曹正柏不说原因,只一个劲儿要砍树,世子夫人问李茉,李茉也摊手摇头,说自己不知原因。这样的情况,世子夫人怎么会愿意,说又说不通,干脆直接拦在树前:“你砍我得了!”
曹正柏苦笑摇头,撂下斧头,回头看了一眼李茉,“你说的对,我没本事,手心朝上,没人肯听我指派,连一颗树的主都没法儿做。”
李茉敏锐察觉他的情绪有问题,正色道:“气头上没好话,新婚第二日的口角,过去这么些年,请郎君原谅一二。继承接班,也要循序渐进,如今郎君差事办得极好,屡次被上司嘉奖,祖父也十分满意,何必出此颓唐之言。”
“你们总是有道理的。”曹正柏环顾一圈,朝着院外奔去。
世子夫人左右看看,怒道:“到底怎么回事?”
李茉捏捏眉心:“孝贤太子一事,郎君自责没早发现,累祖父降职罚俸,还有一些官场上的事情,郎君心情不好,才拿柏树撒气。”
世子夫人缓了神情,努力压抑住说教的心情,只淡淡提点一句:“他是你丈夫,你后半辈子的依靠,上点儿心!”
点心啊,这块温室中孕育的小点心,能经受住风雨吗?
他太年轻了,不能理解反抗必须激烈,不能理解有人轻言生死,不能理解世界居然不是照着自己的意志运转。君臣父子,纲常尊卑,居然有人能悄无声息打破,这完全颠覆了他的世界。
世界总是逼迫着处在逆境中的人飞快成长,比曹正柏年纪更小的王莲儿,在漩涡中心打滚五年,比温室中的曹正柏更善于抓住机会。
丧子的皇帝久不出现在后宫,这日突然来了玉芙宫,王莲儿发现他老了很多,不是身体上,而是心态上,皇帝如今颓唐、懒散、万事不过心,仿若放弃一切理想,再不是当年暗地里与朝臣角力,试图全方位掌控朝堂的样子。
王莲儿小心服侍,奉上温度适宜的茶水。
“听说你常常去给皇后请安,对待皇子周到有礼,宫务也管的井井有条。”皇帝语气平淡,不知是不是夸奖。
王莲儿抿唇一笑:“娘娘是六宫之主,即便身子抱恙,妾也该每日请安问候。至于宫务,陛下看重,妾兢兢业业、萧规曹随,并不敢有丝毫僭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