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天后,这所谓“胜利”的消息,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石头,也荡进了沙泉村这片几乎凝滞的水面。
有一个常往县城跑帮的村民,传回了这个消息,就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,对着几个围拢过来的村民,说得唾沫横飞:
“你们可不知道呢……皇军可是了狠!大炮轰了几天几夜,把冯立仁的人都轰散了!毙了少说得有好几百,听说就连冯立仁本人也受了重伤,躲进深山老林,眼看是不行了!
要我看呐,这往后咱这地界,可就真是皇军的天下喽!”
郑骥正蹲在槐树底下没多远的地方磨着刀,一听此话,手臂的动作猛地一僵。
磨刀石在刀刃上出刺耳的“吱嘎”声。他抬起头,眼睛里瞬间布满了血丝,死死盯着那个说得眉飞色舞的村民。
“放屁!”郑骥猛地站起身,手里的柴刀闪着寒光,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失望而颤抖,“冯立仁他们……他们怎么可能败了?鬼子要真赢了,能是这副熊样!”
那村民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,后退两步,结结巴巴地说:“骥……骥子,你冲我吼啥?这……这城里都贴了告示了!皇军亲口说的……”
“皇军说的那就是真的?”郑骥一步步逼过去,胸膛剧烈起伏,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,“他们还说给咱王道乐土呢!乐土在哪儿?啊?在哪儿!”
郑骥挥舞着柴刀,指向自家屋里,“乐土就是把我爹打成这样?就是抢咱的粮!”
宋旗和三壮也闻声跑了过来,站在郑骥身后,脸色都很难看。
那村民见势不妙,赶紧溜走了。树下其他村民也默默散开,只剩下郑骥三人,和那令人窒息的“捷报”。
“骥哥……”宋旗看着郑骥那副要吃人的样子,有些害怕地叫了一声。
郑骥死死攥着柴刀柄,指节捏得白,牙齿咬得咯咯作响。
他原本还存着一丝幻想,盼着游击队能打赢,能给这暗无天日的日子带来一点光亮。
可这“胜利”的消息,像一盆冰水,将他心底最后那点期盼也浇灭了。
难道……这塞罕坝,真就永远是小鬼子的天下了?难道他们沙泉村的人,就活该像猪狗一样被欺压?
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暴戾,在他心中疯狂滋长。郑骥猛地转身,一脚踹在旁边的柴堆上,柴堆随即被踢散,散落得到处都是。
“假的!全都是假的!”他低吼道,眼睛赤红,“看来老子也指望不上别人了!咱自己的命,得靠自己挣!”
言已至此,郑骥转头看向黑娃和三壮,眼神更是狠绝:“等风声过去,摸清情况……咱就干他娘的!大不了蹲大牢!”
另一边,黑山嘴哨堡外
日头偏西,把稀薄的光冷冷地洒在黑山嘴哨堡前那片空地上。
矢村少佐骑在颓势尽显的东洋马上,但身子挺得笔直,军装依旧一丝不苟,不过脸上那层挥之不去的灰败,连厚厚的尘土都遮掩不住。
他刻意昂着头,目光平视前方哨堡的了望塔,不去看身旁行进的队伍。
队伍早已没了出时的齐整。
鬼子们拖着沉重的步子,钢盔歪斜,军装上沾满了泥泞和干涸的暗色污渍。
抬着担架的士兵走得格外艰难,担架上的人用肮脏的毯子盖着,无声无息。
更多的是互相搀扶着的伤兵,绷带渗出斑驳的血迹,每走一步都伴随着压抑的呻吟。沉默,死一般的沉默,只有皮靴踩在冻土上的沙沙声,和偶尔传来的伤兵控制不住的抽气声。
几个哨堡里的日军士兵跑出来接应,看着这支狼狈不堪的队伍,脸上都露出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。
一个军曹小跑着来到矢村的马前,敬礼:“少佐阁下!您辛苦了!”
矢村勒住马,没有下马,只是微微颔,声音沙哑而疲惫:“按计划撤回。加强警戒,救治伤员,清点人数和装备损耗。”
他顿了顿,继续补充道,像是想起什么,又像是在说服自己,“我军予敌重创,已完成阶段性清剿任务,接上级命令在此地休整。”
“嗨依!”军曹大声应道,但眼神里的疑虑却掩不住。
他看着那些被抬下来的尸体和呻吟的伤兵,这哪里像是“重创”了敌人的样子?
矢村不再多言,催动马匹,率先进入了哨堡。他需要尽快给长谷川中佐写一份更“详尽”的战报,也需要一个人静一静,消化这场虎头蛇尾、损兵折将的进攻带来的挫败感。
身后,这支溃败之师,默默地流入哨堡,像一道肮脏的泥流,将失败的阴影一同带了回来。
头道川深处,某处山坳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