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头已经偏西,把山坳里最后一点暖意也抽走了,只剩下刀子似的寒风。
冯立仁和雷山带着断后的十来个队员,刚拐进预先说好的汇合点——一处背风的乱石窝,就听见侧面山坡的枯草丛里传来三声短促的布谷鸟叫。
几乎同时,几支疲惫不堪的枪口下意识地抬了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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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大队长,是我们。”严佰柯的声音先传出来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。
紧接着,他和李铁竹、赵小栓从枯草丛后站起身,三人脸上都带着激烈的奔波后尚未褪去的潮红,衣裤被荆棘刮破了好几处。
冯立仁紧绷的肩膀微微松了下来,抬手示意队员们放下枪。
雷山混浊的眼睛扫过三人,最后落在严佰柯脸上:“没折?”
“没折。”严佰柯咧嘴笑了笑,露出一口白牙,在硝烟熏黑的脸上格外显眼,“就是子弹嚯嚯得差不多了。”
他侧身让开,只见后面一块岩石旁,雷终依旧保持着半跪据枪的姿势,枪口对着他们来的方向,直到看清是自己人,才缓缓放下枪,站起身,默默走到父亲雷山身边。
“兔崽子,没啥事吧?”雷山打量了一下儿子,声音低沉。
雷终摇摇头,没说话,只是把打空了的弹夹卸下来,塞进雷山怀里。
李铁竹已经迫不及待地凑到冯立仁跟前,比划着说:“姐……冯大队长,你们是没看见,就搁一线天那儿,小终一枪就把鬼子当官的撂倒了!那叫一个准,加上我们几个手榴弹一响,黑狗子就跟炸了窝的耗子似的,屁滚尿流!”
冯立仁看着严佰柯,目光里带着问询。
严佰柯会意,收敛了笑容,简单汇报:“西边的鬼子小队被我们卡在一线天,至少耽搁了他们一个时辰。我想于副队长他们撤走的路上,应该干净了。”
冯立仁重重拍了下严佰柯的肩膀,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他又看向雷终,点了点头。
“现在人都齐了,”冯立仁环顾身边这不到二十人的队伍,声音带着鏖战后的沙哑,却异常坚定,“咱们,回家!”
韭菜沟备用营地里,当望眼的队员连滚带爬冲进营地时,声音都变了调:“回来了……全须全尾地回来了!”
刘铁坤正猫腰看着锅里那点能照见人影的粥,闻声猛地直起腰,手里的木勺“咣当”一声掉进锅里,溅起几点滚烫的粥汤。
他也顾不上了,像头狂的牤牛,跌跌撞撞就冲向沟口。
冯立仁一行人的身影刚在暮色中出现,刘铁坤就已经冲到了近前。
他先是死死抓住冯立仁的胳膊,眼睛瞪得溜圆,像是要确认眼前是不是真人,然后目光又飞快地扫过雷山、严佰柯、雷终……一个一个看过去,嘴唇哆嗦着,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带着哭腔的笑骂:“他娘的!他娘的!你们这几个老小子、小崽子……可算……可算他娘的回来了!”
他想捶冯立仁一拳,拳头举到一半,又无力地放下,只是用力晃着冯立仁的胳膊。
身后于正来搀着几名受了伤的将士,也咧开嘴笑了,先前肋下的旧伤似乎都不那么疼了:“我就说……我就说你们命硬得很!但你们不让我上场,就是不高兴!”
冯立仁上前拍了拍老兄弟的肩膀,在耳边轻声说道,“行了,正来,总得有一个留下来继续领导同志们,一旦我有个不测,你一定要好好的,凡事冷静点,这也是我早就想好的了。”
“冯……冯大哥……”
“干咱这事儿,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,以前承德、兴隆等等许多英烈同仁们都已经不在,我其实也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。”冯立仁松开于正来,悠悠叹道,语气惆怅得很。
“冯大队长……”于正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,眼眶里满是泪光。
正巧此时李铁兰也从地窨子里快步走出,脚步有些急,却在离冯立仁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。
她没有说话,只是上上下下地看他,目光像是刷子,一遍遍刷过他被硝烟熏黑、带着刮痕的脸,破了口的棉袄,确认他真的完好无损。
然后,才敢走上前,默默接过他肩上扛着的老旧褡裢,又伸手轻轻拂去他衣领上沾着的一小片枯叶。
她的动作很轻,很慢,仿佛带着千斤重量,“谢了兰,你在后面也很忙吧?”
“没事,立仁你先带着大伙儿去休息吧,起码先吃一顿饭吧。”
李铁兰挥手示意刘铁坤道,“刘大哥。”
刘铁坤随即会意,大手一拉就带着两名战士给拉到后院营地里,嘴上热情的吆喝道。
待众人散去,冯程和李晓这时也像两只受惊后终于找到家的小兽,从母亲身后钻出来,紧紧抱住冯立仁的腿,把小脸埋在他冰冷的棉裤上,就是不肯抬头,把两个小小的肩膀靠在父亲身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