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几日,府里上下都透着一股不寻常的静谧。
连廊下惯常啾喳的雀儿似乎都收了声,唯有东边小院偶尔传出的木鱼声,一声声,敲在人心坎上,沉闷得让人慌。
我手里做着宝二爷的一件贴身小袄,针脚比平日更细密了些,仿佛借此能压下心头那点无由来的惴惴。
那日午后,我去给琏二奶奶送新调制的玫瑰露,刚至院门,便听见里头传来琏二爷的声音,带着几分焦躁与无奈:“……已是问过茗烟那起子人,都说不曾见,不知飘到哪里去了。眼下动身在即,这事也只能暂且搁下。”
我垂进去,将玫瑰露交给平儿姐姐。琏二爷正背着手在屋里踱步,眉宇间锁着一团愁云。
二奶奶坐在炕上,手里捻着佛珠,眼皮也未抬,只淡淡道:“既如此,外头的大事要紧,那些没影儿的,多想无益。”
话是平常话,那语调却像浸了井水的石头,凉飕飕的。琏二爷脚步一顿,终是没再说什么。
我退出来时,平儿姐姐送我至廊下,悄悄叹了口气:“东院那位三姑娘,怕是魔怔了。二爷前两日过去,见她越清减,话也更少了,只对着那尊观音像,一坐就是半日。”
我眼前浮现出尤三姐那双曾经顾盼神飞,如今却沉静如古井的眸子,心里莫名一沉。那日她折断玉簪的脆响,此刻仿佛又在耳边回荡,带着一种不祥的决绝。
“那位柳相公,当真一点消息也无?”我低声问。
平儿摇摇头,眼神里带着怜悯:“天南海北的,哪里去寻?琏二爷这一去平安州,又是半月一月的,只怕……”
后面的话她没说,我们都明白。这深宅大院,最易生变的便是人心与时光。一个无凭无据的等待,耗得起多少春秋?
动身前两日,琏二爷果然悄悄去了东院住下。
回来那日,我在穿堂遇见他,他脸上竟带着几分罕见的轻松,对我笑道:“袭人,你是个稳妥的。日后得空,也常去你二姐姐那边走动走动,她初来,许多规矩不熟。”
我忙应了。他口中的“二姐姐”,自是那尤二姐了。看他神情,那边家务想必已安排妥当。
他又叹道:“小妹也懂事了许多,真真是换了一个人似的。”这话里,有欣慰,或许,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。
我忽然想,他这“换了一个人”,是说三姑娘终于收敛了性情,安分守己了么?可那“安分”底下,是怎样的惊涛骇浪,他可知晓?
琏二爷终究是走了。带着长随,骑着马,消失在京城外的官道上。日子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。东院的木鱼声依旧准时响起,只是那声音,一日比一日更显空寂。
约莫过了十来日,府里却意外地热闹起来。
原来是薛家大爷薛蟠回来了,还带回了许多南边的土仪,风风火火地来给老太太、太太们请安。
宝二爷也被请了去,回来时,脸上带着惊奇与兴奋,拉着我们说:“你们可知,薛大哥哥这次遇着了谁?”
我们自然猜不着。宝玉压低了声音,像是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:“是柳湘莲柳二哥!”
我心下一惊,手里的针差点扎到手指。麝月已抢先问道:“可是那个打了薛大爷的柳湘莲?他们怎么倒在一处了?”
宝玉便绘声绘色地讲起来,说薛蟠如何路上遇了强盗,如何被柳湘莲所救,二人如何结拜了生死弟兄。
“如今竟是亲兄弟一般了!”宝玉感叹道,“琏二哥哥前儿去平安州,路上正巧碰上他们,还一同吃了酒。”
我心跳骤然快了,忙问:“那柳二爷……他可一同进京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