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星瞳孔猛地凝缩,复又释然一笑:“原来如此。”
“它还挺讲义气,不肯出卖你。但它还活着,就已说明一切。费了我好一番口舌,它才肯相告一二。”
谢澄不继续往下说,南星却心知肚明。那魇妖年幼无知,是为王玄腾利用才对谢澄下手,让南星想起自己被王玄腾欺骗的经历,不由动了恻隐之心。
当时她在枕月山受白泽袭击,之后那只白泽却如人间蒸发般消失无踪。是以她只问了魇妖一个问题——妖王是否派了白泽族人,潜入天外天?
谢澄后仰靠在椅背上:“我本猜测,你有可能是白泽零的线人来着。”
南星:“你就不怕我真是?”
他以为她是白泽零的线人,却没有把她抓起来,甚至毫无反应,这太荒唐。
“说实话,相比救命之恩,我更希望你是妖界派来的奸细。”谢澄笑笑,“恩情难计,立场却可转圜。若为利诱,我能予你更多;若为胁迫,我能为你斩断枷锁。总有法子让你弃暗投明。”
南星怔住了。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,唯独没有这一种。“有时候我都不知道,该说你自信还是自大。”
反正心挺大的。
谢澄忽然倾身向前,声音压得极低:“我的事情已尽数摊开。南星,你呢?可还有事瞒我?”
迎着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,南星看见他眼底的认真,也看见那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。
她轻声说:“我也是。”
两人对坐手谈,直至灯花落尽。棋局间少了些针锋相对,多了几分沉静的默契。
翌日清晨,南星如往常一样托着腮等谢澄为他梳发。蜀州之战后,长长的蝎子辫就成了南星最常梳的发式,舜华翎编进浓密的发中也不会引人注目,简单又明媚。
虽说谢澄因无法大展身手遗憾,但相比那些典雅高贵的发髻,她还是更喜欢轻便利落的编发。
谢澄的动作比往日更加轻柔,指尖偶尔擦过她的后颈,带来细微的触感。
他状作无意地提起:“今晚悦仙灯会,听说很是热闹。”
“嗯。”南星应了一声,从镜中看到他专注的神情,心头微微一动,移开了目光。
夜幕垂落,华灯初上。
吴涯已带着沈酣棠和姚黄去夜市闲逛,南星和谢澄补了午觉,傍晚方醒,正撞见绛夭身穿绮丽纱裙,恭敬地提着一盏八角琉璃灯上楼。
那灯触手生寒,灯芯处一点金芒凝滞不动,不似烛光,倒像颗极亮的星辰被封冻其间。
南星的目光不自觉被吸引,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漫上心头。
谢澄开口将人拦下:“这灯卖不卖?”
绛夭回头,发现是南星和谢澄,神色温柔不少:“郎君有所不知,此灯是华州人世代相传的宝贝,千愿灯。华州人不信神佛,只尊千愿灯,每年悦仙灯会,悦的,便是此仙灯。”
“在下唐突了。”谢澄诚恳致歉。
他初来乍到,张口就是要把人家供奉的仙灯买回去,这话跟对着人家家里许愿的牌位说“你这牌位真好看卖不卖”没差别。还好华州百姓开明,楼里的宾客也未同他计较,不知者不怪。
“不过,若郎君想为娘子博个彩头,倒有机会。”绛夭的目光在南星与谢澄间转了一圈,“今晚的灯会上会设三处小把戏,能赢下两场者,便是本年的‘灯女’,可提着千愿灯登上彩舫,巡游整个华州。”
“传言灯女今晚许下的第一个愿望,千愿灯一定会实现,很多青年俊才都卯足力气,想为心上人博来彩头,好上门提亲呢。”
绛夭神秘一笑,提着千愿灯登上遇仙楼顶楼,这盏承载着一城信仰的琉璃灯,将被悬挂在华州中央的最高点。
谢澄挑眉:“你今晚许愿了吗?”
南星沉思片刻,她早上下棋下不过谢澄,恼羞成怒许愿让谢澄一见到她就变成笨蛋算不算……
“没有。”南星斩钉截铁地说。
“那我带你去个好地方。”
第76章悦仙灯会(一)
二人再次信步至僻静的荷花渡。相比淳湖的人声鼎沸,此间水波寂寂,鲜有人打扰。
南星提笔,在河灯愿笺上写下“此生尽欢,天下太平”。
而谢澄思索片刻,竟是端端正正写下了“南星”二字。他将愿笺小心放入河灯,却迟迟不肯松手。
“灯这样多,若撞翻了该如何?”他望着粼粼水面,眉头微蹙。
南星淡淡道:““随波逐流,浮沉由天,本是常态。许愿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事情,不必强求。”
“我偏要强求。”谢澄薄唇抿起,眼神执拗同南星讨要符咒,“贴几张符,它们就不会沉了。”
这句话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,在南星心中漾开圈圈涟漪。她怔怔地望着他,一时竟忘了回应。
前世,他可不是这样说的。
犹记上辈子不可一世的少年打落她贴了悬浮咒的愿灯,神情孤傲又淡漠。久远的记忆一瞬间击中南星,她下意识复述了那句——“你盼神明祈福,岂敢作弊亵渎?”
谢澄笑得肆意:“凡事既能求己,不必求神,可我别无他求。神若有此闲心怨我渎神,就尽早遂了我的愿。愿望成真,我就不来烦祂了。”
“……”
南星一时无言,只得低头为两盏莲花灯贴上符咒,轻轻推入水中。看着灯影荡碎满湖月光,她心头莫名升起一丝烦闷和怅然。
“怎么突然不开心了?”谢澄敏锐察觉她情绪有异,回想方才言语,并无不妥。
河灯顺流飘远,平静的湖面上倒映出人影,南星没忍住掬起一捧清水,掸到谢澄脸上,埋怨道:“你从前可不是这么说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