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日极少的量一直到如今都还在一点点侵蚀她的性命,更别说顾老夫人年迈,顾铖急切想害死自己的祖母,让人下的药量肯定不小,顾老夫人一旦沾了,或早或晚,必死无疑。
顾缜就算不知此药无解,想来也清楚他祖母的身子根本经受不住毒药带来的损害。
“我出征前特意提醒了祖母,祖母睿智,定处处谨慎。”
且顾缜也派了人时刻守在他祖母身边,绝不会让她饮下那掺了毒的汤药。
故那暗卫提及顾老夫人向沈老太医讨药时,顾缜就清楚他那祖母自有谋划,意图让害她之人早些暴露,认罪伏法。
“想来,你定也在帮助祖母吧。”顾缜问道,“那日,你让刘大夫给祖母诊脉,当是疑心祖母在装病。”
范玉盈讨厌顾缜这双漆黑深邃,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眸,她偏过头,不想理会他,却听他突然问道:“你先前就听说过无忧散吗?”
她身子微微一怔,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的脸上流露出端倪,“为何这么说?”
“这无忧散,听闻是刘大夫的师父所研制的,除了他们几个师兄弟,旁的大夫很难靠脉象诊断出此毒。那个梦里,祖母中毒之时,他恰巧不在府中,才被顾铖就此得手。”顾缜问道,“你让刘大夫来,是因知晓只有他能诊断出祖母是否中了无忧散吗?”
范玉盈知顾缜敏锐,也不是头一回因他的敏锐而震惊,但这一次,却仿佛有一股子凉意自脚底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。
他竟猜得一丝不差。
她沉默片刻,却是笑起来,“世子爷是不是想得太多了些,我找刘大夫是因他曾在府中多年,了解祖母的身体,医术也不错,兴许能诊出祖母是不是真的昏迷,以及昏迷的缘由。”
“至于后头我和祖母是怎么联手治的顾铖,世子爷迟早会知晓的。”她伸了个懒腰,“我累了,也不是说书先生,可不想再绘声绘色说一遍予你听。”
范玉盈复又躺下,背对着他,阖眼看似在休憩,实则是在掩盖自己的心虚。
顾缜也不知,自己缘何会在看到暗卫描述的这件小事时隐隐感到不安,但他还是轻轻摸了摸范玉盈头顶若绸缎般柔滑的青丝,低声道:“枚枚,我定会早些回去,等我。”
头一回听顾缜这般认真地唤她乳名,范玉盈睫羽微颤,心下觉得有些怪怪的,但并不反感。
她没睁眼,只低低“嗯”了一声。
她是在等着,等着他回来替她了却了这一世最后的心愿。
六月初八。
江氏去了趟关押顾铖的狱中,再回来时,泪流满面亦是笑着捧回那已签了字的和离书。
那日,范玉盈暗示她那丁五娘怀上骁儿的日子当是在先皇后崩后不久,国丧期间寻欢作乐,定能让顾铖罪加一等。
江氏也是聪明人,知晓范玉盈并非真的要她以此威胁顾缜,而在举例,让她明白使些手段,未必不能让顾铖屈服。
至于她具体做了什么,范玉盈不知,但以顾铖的野心和作风,只怕在官场上手脚也不会太干净,而那当就是江氏逼顾铖乖乖就范的把柄。
翌日,江氏的两个兄长亲自登了顾家门,将江氏和两个孩子接回了江家。
临走前,江氏跪在顾老夫人跟前,哭得泣不成声,谢顾老夫人肯允她将孩子们带走。
顾老夫人不舍地抱了抱萱姐儿和钰哥儿,亦眼含热泪,但她也清楚,两个孩子在顾家长大,不如养在母亲身边。
顾老夫人不承认二老爷和顾铖,却没有不承认这两个孩子。
“若将来有困难,就带着孩子随时回来。若你将来改嫁,觉得不方便带着他们,也可……”
“祖母放心,无论如何,芷溪绝不会舍下他们。”江芷溪信誓旦旦,言罢,拉着两个孩子一道给顾老夫人磕了头,才起身随兄长们离开。
范玉盈看着他们远去的马车,心下感慨万千,江芷溪不幸,却也幸。
至少她有疼爱她的父母兄长,才即便在和离后也能带着孩子回娘家去。
这世间,如她一般的女子可谓寥寥,和离或是被休后便又是无尽厄运的开始。
经历了这一遭,苏氏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。
在送走江芷溪和两个孩子后,范玉盈陪苏氏一道往松茗居的方向而去。
“玉盈,这段日子,若没有你,母亲可真就垮了。”行至花园处,苏氏突然叹声道,“你刚嫁进来时,母亲还对你有所偏见,你若有不快之处,千万原谅母亲。”
“母亲说的什么话,母亲一直待玉盈很好,又何谓原不原谅的。”
这话,倒不是场面话,范玉盈很清楚,苏氏作为她的婆母,真要磋磨她,有的是法子,抄书罚跪哪一样不成,却偏偏连晨昏定省都不要求她的。
苏氏太过心软,就算不喜欢她,其实也根本对她下不了手。
“母亲也看开了,你父亲没了,往后我就守着这侯府慢慢过。”
范玉盈见苏氏面上含着淡淡的笑,却知她根本做不到。
嘴上说着看开,可哪里看得开,她等了那么多年的人,到底没能活着回来。
但其实她日思夜想的人根本没有死。
范玉盈心疼苏氏,却苦于不能说实话,她想了想,转而道:“母亲,儿媳昨夜做了个好梦,梦见了麒麟自地里钻出来,麒麟是瑞兽,想是什么吉兆。”
“吉兆?”苏氏也不懂解梦的,思索半晌,眉开眼笑道,“那定代表着缜儿很快能得胜回京呢。”
“儿媳也这般觉着。”范玉盈附和。
“好,那可太好了。”苏氏激动不已,突然侧过身,紧紧拉着范玉盈的手道,“我守了那么多年,只望你们夫妻能相伴相依,携手度过此生,也望你莫吃和母亲一样的苦。”
范玉盈怔了一瞬,不想她胡诌的,原用来劝慰苏氏的瞎话,最后却成了苏氏对她的祝愿。
范玉盈想,就是因为她婆母这么好,这么良善,才会让她公爹独宠了她一辈子,即便独自戍边多年,也真心不改,念念难忘吧。
六月中,范玉盈终于久违地去了趟孟子绅的府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