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怎知……这不是一面之词?”好半晌,他不肯轻信地质疑道。
楚燎替他系好衣带,颔道:“以长清如今的身位,就算他真的杀了魏淮,也是情理之中,无需向我辩白。魏淮‘死’后不久,你死守北屈名声大噪,长清方知你与他曾有过一段君臣之谊。
“想来魏淮心机深沉,也并未苛待于你,长清将此事告知于我,或许是想借我之口转告于你。”
距离魏明离去已有数日。
越离看他故作淡然的神色,心绪复杂地问道:“那你……为何告知于我?”
无论是近在眼前的楚覃,亦或是远在天边的魏淮,皆是他耿耿于怀草木皆兵的对象。
弭兵一过,天下大定,除了他这身病痛,越离本就无处不可去。
这是他始终不敢妄问的魔渊,再多的情深似海信誓旦旦,也无法磨灭他的担惊受怕。
因此就算他不说出来,越离也不会知晓,他便少一分惊怕。
楚燎又喝完他手边那杯,“不然要看你一杯一杯喝闷酒吗?逝者已逝,还有人活着,你也能少喝一杯,我不愿看你难过。”
“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,”他抱住越离,垂抵在这人心口,“我想信你。”
埋片刻,他斩钉截铁道:“我信你。”
夜风吹得两人脸颊烫,越离心口震动,挡着手要把人推开。
楚燎笑了一声,不依不饶将他堵在臂间,“越离,你信我吗?”
“我……”
他看着那捧光晕,胸膛起伏,既被魏淮犹在的喜悦冲刷,又被楚燎临渊的勇气撼动,他目眩神迷,心惊胆战,几乎要被蛊惑:“我……”
楚燎熟稔吻去他无声汹涌的泪意,心疼里掺杂着欣慰,无师自通地堵他后路:“上天入地,我都不会丢下你。”
“我……”
“你什么也不必说,答应我就好。”
越离叹了口气,圈住他的脖颈任他托抱离地,躲在怀里鼻音浓重地应了声“好”。
“我答应你。”
那盏幽灯与长案空杯相照而眠。雨又飘零。
第146章春华
六月末,郢中所有的睡莲都开遍,楚王喜得麟儿,大赦天下,在城门设宴大犒三日。
楚燎闻讯返郢,带了许多五花八门的深山老药给萧瑜滋补。
入郢的前一夜,他还苦于无礼可赠给他新来的小侄,越离宽慰他礼不重形而重意,他左思右想,确实也想不出堪比国库更精巧的物件了,便打定主意要等小侄长大,带他骑马射箭,四处游历。
等他真真切切地抱到心心念念的侄儿,却起愣来,拧眉在那五官都挤作一团的彤脸上看了又看,转头要问蒲内侍是不是抱错了……
越离及时捂住他的嘴,按着他的脑袋仔细瞪眼打量,两人牵强地描了一番,最后齐齐歇了声——实在是找不到与他爹娘相似的神韵。
沄起身抱过满被奚落的孩子,暗暗翻了个白眼,“公子,先生,小太子才面世不到一月,也别太心急了。”
随着孩子的降世,立储的诏书也一并昭告。
千万宠爱于一身的太子还是头一回被人当面评头论足,当即咧开嘴嚎啕不止,楚覃从内殿转出,两人一个看天一个看地,纷纷往边上靠去。
“月桂,我们好月桂,省点力气哭……”楚覃一身轻便的罗衣,轻车熟路地抱过太子轻声哄着,扫了罚站的两人一眼,“你嫂嫂身子虚,方才睡下,你们用了午膳再去看她吧。”
蒲内侍听声而动,在外殿简设家宴,楚燎简直要刮目相看,凑过去挠挠脸道:“王兄,月桂可曾取名?”
他入宫赶得紧,压根没听诏书上写的什么。
半年过去,楚覃身上的杀伐气几乎找不见影,他臂弯里抱着小小的孩子,心满意足道:“自然,是他娘给他取的。”
“长乐未央,此心可兑,悦然喜之,便是我们的楚悦。至于他的取字,等他长大后自己定夺,父母之爱,不夺其志。”
越离闻言于此,不免讶然望之。
他的话比以前多了,入席后也没交托孩子,哄完啼哭不止的楚悦,才得了清闲问过他二人。
席间满是家常惯语,仿佛一场再亲近不过的家宴,有时连楚燎也难以自适,吃着吃着眼泪就要往下掉。
越离好笑地拍拍他的脑袋,转眼对上楚覃温意的目光。
回头看,轻舟已过万重山。
当年一意孤绝的少年将军洗尽铅华,落尘再世,已是满身俗味的为人父母。
战战兢兢,终于也窥见一点幸福模样。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