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不必担心,”楚覃知他私服入宫乃为私事而来,“世鸣那头,孤已派了人去等候接应,虽说途中难避危险,但以世鸣的本事定能抵达。”
越离得他一言定心,今夜或能睡个好觉。
“多谢主上。”
第156章黄雀
刘璞虽死,但裂土再封一事已风声鹤唳,旧封之臣偶有上书,更多的音信却如石沉大海,不知去向何方。
越离心不在焉地授课,楚悦听得泪眼朦胧哈欠连天,他索性掩卷道:“今日便到此为止吧,太子可去小睡片刻。”
得他这一句放过,楚悦瞬间就清醒了,欢呼着跑出门去。
门外天阴,乌云翻滚而来,很快便有一场急雨。
越离在屋中点起烛盏,忽闻门外脚步声声疾来,蒲内侍连伞也顾不得打,见到他先是一个踉跄双膝软下。
“先生,先生……”
越离正欲扶他,猝然听他泣音如此,似有所感地望向鼎宫,下一瞬已奔入雨下。
夏雨倾盆,将池中睡莲打得漂浮不定,粉荷初绽,在雨帘下犹见真容。
鼎宫外的侍人跪成一片,他险些滑倒,扶着冷墙稳住身形,迈上阶去,湿淋淋地推开那扇门。
楚覃孤身靠在鼎身,双目已阖,仿佛是睡着了。
四周萦绕着某种甜到腻的香气,借着推开的门扇往外扑去。
“大王……”
湿印步步趋近,他大口喘气,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带笑意的楚覃。
如果这双眼睛还会睁开……
他跪在楚覃身旁,又唤了一声“主上”。
鼎宫中没有了往日的忙碌,鼎炉下也没有烧不灭的柴火。
越离伸手探向鼎身,刺骨的寒意触指而来,他又探向楚覃的颈侧,脉搏不再跳动,是与鼎身如出一辙的冰凉。
雨声潇潇,星星点点吹落堂前。
楚覃死在这样冰冷的夏日里,再也不足为惧。
久长的折磨终于结束,他的死会成为楚国最后的阴影,覆灭整个景家。
越离冷得抖,他把楚覃揽入怀中,泣不成声。
从年少时仰望渴求的追慕,到后来弃之不顾的绝望,再到如今大楚不可或缺的君王……他杀伐果决满腹攻心,毫不手软,他也目光深远懂得顺势而图,算不得顽固。
他确实是大楚当之无愧的主君。
但也仅限于此了。
强悍如楚覃也有暴毙而亡的一天,越离抱着他远去的前半生,冥冥中觉察了他与楚燎之间不得善果的归宿。
这苦求而潦倒的一生,究竟有谁能终得善终?
“钟玄……”
放声的悲号被大雨掩盖,远远听去,只觉景和人宁。
蒲内侍捧着衣冠趋步而跪,红着眼圈劝道:“先生,大王遗诏,命先生权掌令尹,主国政大权,辅佐幼主……若公子功成而返,则易为楚主。”
越离看着铜盘上崭新的切云冠,断线的泪珠逐渐干涸。
机不可失,他没有肝肠寸断的余地。
***
楚王于回宫途中崩亡之事一经传出,当其冲的便是备宴的景家。
在楚覃不惜以命相搏的撕咬下,任何辩白与证据都已毫无意义,丧钟在郢都震响后,景家内外已挂起白幡。
景夫人哭天喊地地要殉夫,被景元与一众侍人拦下,闹得鸡飞狗跳。
与此同时,改头换面的禁统轰轰烈烈铺排而来,身披素服的越离冷然跨入景家门槛,令满堂噤声。
他环视一圈,在各色目光里还算客气道:“都尉既已畏罪自杀,看在都尉的份上,尔等不便再留,即刻起景家上下剥去官命,除妇孺之外统统收归天牢,景夫人,着手安排抬棺回乡吧。”
景元拔剑要砍,被越离身后的禁统军举刀架住,动弹不得。
他破口要骂,门外传来一声大笑,“令尹真是好大的威风啊。”
越离没听出是谁,循声望去,一人面带银具,身后跟着一名身量稍逊的丑仆,不疾不徐地缓缓踱来。
景元喜出望外,大喊一声:“舅舅!”
那人迎着越离震惊的目光款款走来,被禁军止在三步之外。
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开面具,刺盲的右眼与烧毁的皮肤暴露在越离眼中,令他瞳孔一缩,“……你没死?”